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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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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其威力不亚于一场在林歌心湖投下的深水炸弹。最初的震惊与生理性的心跳失序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恐慌与自我审视的浪潮。林歌,这个习惯了以孤傲为甲胄、以距离为城墙的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领域被另一个人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闯入,不仅是物理空间,更是心理防线的深处。

她像一只被惊扰的穴居动物,事件发生后,迅速缩回了更深的洞穴,并用加倍的努力加固洞口。她重新规划了作息,精确到分秒,只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与对门的陈弦在楼道“狭路相逢”。练琴时,她的耳朵变得异常敏感,任何来自门外的脚步声、钥匙声,都会让流畅的旋律出现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顿挫,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她依旧会取下陈弦挂在门把手上的保温袋,里面有时是润肺的冰糖雪梨,有时是安神的桂圆莲子汤,但她从不回复那张附着的小纸条,仿佛这些温暖的馈赠只是无需签收的快递,与她本人的情感世界毫无瓜葛。她在用这种近乎冷酷的沉默,奋力地重新划下界限,试图向陈弦,更是向自己证明:那夜的失控,仅仅是一个意外,是月光、疲惫与突发状况共同作用下的产物,绝不代表任何意义的转变。

然而,陈弦这次的应对,却展现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耐心与……智慧。她不再像初时那样,带着阳光般的炽热,急切地想要融化一切。她似乎读懂了林歌的恐慌,于是收敛了所有可能被视为侵略性的举动。她的关怀变得如同春日细雨,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缓慢地渗透。她会“恰好”在林歌出门前,将她门口的垃圾袋提走;会在林歌排练至深夜、拖着疲惫身躯归来时,发现楼道昏暗的转角处,倚墙放着一把干燥的长柄雨伞,仿佛只是某个邻居无心的遗忘;她甚至会在林歌偶尔驻足的小区花园长椅旁,“不小心”落下一本装帧精美的、关于某位林歌或许会感兴趣的北欧冷门作曲家的传记。

这种迂回的、不带任何索取意味的靠近,让林歌所有筑高墙、广积粮的防御行为,都像是面对着一片温柔的海水,无处着力,反而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层之下,悄然孕育着更深层次的松动与裂痕。她开始不自控地留意起隔壁的声响——锅铲与铁锅碰撞的生活协奏,偶尔飘过门缝的、属于陈弦的哼唱,甚至只是她开关门时那特有的、轻快的节奏。当她端起那碗温度恰好的雪梨汤时,一丝极淡的、被她刻意忽略的暖意,总会顽固地掠过心田,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就在这进退维谷、内心拉锯的微妙时刻,第三者的介入,像一颗投入这潭暗流之水的新石子,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纹。

指挥吴昊,对乐团首席林歌的才华,抱有纯粹的、职业化的欣赏。但他更深层的心思,却系在了林歌那位年轻的邻居——他曾经的学生陈弦身上。陈弦身上那种未经雕琢的明媚、音乐中自然流淌的灵性,以及对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师生距离,都让这份欣赏悄然变质,掺入了属于男性的、隐秘的向往。在得知陈弦与林歌毗邻而居后,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成型:或许,可以通过与这位清冷寡言的首席拉近关系,迂回地获取更多关于陈弦的信息——她的日常生活、喜好偏向,乃至……情感世界的风吹草动。

于是,在一个周五的下午,乐团排练在最后一个和弦中圆满结束时,吴昊叫住了正低头整理琴谱的林歌。

“林首席,请留步。”吴昊脸上挂着业界公认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这段时间为了巡演,大家辛苦了。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江南菜,环境雅致,菜品也颇费心思。不知林首席今晚是否赏光,一起吃个便饭?正好,关于下个月B市巡演,音乐厅的音响特性需要提前沟通,我们也借此机会聊聊。”

理由充分且正当,关乎工作,让人难以推拒。林歌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她天性排斥工作之外的社交,尤其与上级单独用餐,更觉束缚。但吴昊言辞恳切,提及的巡演细节也确是当务之急。

她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

吴昊笑容加深,仿佛随口一提般补充道:“哦,对了,我记得陈弦也住在这一带?那孩子口味向来清淡,应该会喜欢那家店的风格。不如叫她一起?人多也热闹些,就当是邻居和师长之间的一次小聚,放松一下。”

电光石火间,林歌明白了。那看似不经意的补充,刻意强调的“邻居”与“老师”身份,以及吴昊眼底一闪而过的、并非投向自己的期待光芒,让她瞬间洞悉了这顿晚餐的真实底色——吴昊意在沛公,自己不过是他接近陈弦的桥梁,或者说,是他用以打探消息的便捷渠道。

一种混合着被利用的不悦与某种难以名状的……抵触感,在她心中悄然滋生。并非因为吴昊对她无意,而是这种迂回的、将陈弦置于被审视位置的做法,让她感到不适。陈弦那样干净、直接的人,不该成为这种成年人世界里精心算计的目标。

“我问问她。”林歌面上不露分毫,语气平淡地应道,拿出手机,给陈弦发去了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转达了吴昊的晚餐邀请。

陈弦的回复迅速且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好的!谢谢吴老师,也谢谢林老师!我一定准时到!」那跳跃的字符,几乎能让人想象出她此刻眉眼弯弯的模样。

晚餐设在餐厅最僻静的一个包厢,竹帘摇曳,熏香袅袅。吴昊显然是此间常客,点的菜式精致玲珑,口味清雅,确然是江南风韵,也精准地迎合了陈弦的偏好。

席间,吴昊扮演着完美的主人角色,谈笑风生,主导着话题流向。他先是与林歌就巡演的各项技术细节进行了深入探讨,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专注度。然而,话题很快便被他巧妙地引向了陈弦。

“小弦,最近带学生还顺利吗?听说你开始深入研究艺术歌曲了?”吴昊姿态娴熟地为陈弦布了一筷清炒河虾仁,语气温和,如同关怀子侄的长辈。

“挺顺利的,谢谢老师记挂。艺术歌曲确实迷人,感觉比歌剧咏叹调更需要内敛和细腻的处理,还在摸索阶段。”陈弦笑容明朗,应答得体,保持着学生对师长的尊敬。

“不错,艺术歌曲的意境营造至关重要。”吴昊赞许地点头,目光似无意般掠过始终安静用餐、仿佛置身事外的林歌,又重新落回陈弦身上,“说起来,你和林首席做邻居,这可是近水楼台。有没有时常向她讨教些小提琴方面的学问?林首席的音乐见解,向来是极为深刻的。”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寒暄,实则暗藏机锋,意在探查两人平日交往的频度与深度。

林歌握着乌木筷子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她依旧垂着眼睫,专注于盘中食物,仿佛未曾听闻。

陈弦却笑得一派天然,应对自如:“林老师工作繁忙,我哪里敢时常叨扰。不过偶尔在楼道或者楼下花园碰见了,会聊上几句音乐,林老师随口的指点,都让我觉得受益匪浅呢。”她巧妙地将“时常”淡化为了“偶尔碰见”,既周全了林歌喜静的性子,又表达了适度的感激,言辞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吴昊笑了笑,转而面向林歌,语气带着几分替陈弦美言的意味:“林首席,小弦这孩子性子是活泼些,但心地纯善。做邻居,想必不会觉得她太过喧闹吧?”

这话听着是维护陈弦,实则再次将话题引向二人关系,并试图从林歌口中套出她对陈弦的私人观感。

林歌终于抬起眼帘,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吴昊,语气疏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挺好,不吵。”

寥寥数语,如同一堵无形的墙,将吴昊后续所有可能的试探都挡了回去。吴昊面上笑容不变,心下却对林歌的敏锐与冷淡有了更深的认识。

陈弦在一旁,听着林歌那句“不吵”,心尖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泛起一丝隐秘的甜。她并非迟钝之人,隐约察觉到吴昊老师今晚的意图并不单纯,而林歌这种近乎维护的简短回应,让她在复杂的情绪中,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心。

接下来的时间里,吴昊又数次尝试,将话题引向陈弦的日常起居、社交圈子,但都被陈弦用轻快而不失礼貌的语气不着痕迹地化解,或是被林歌更趋简短的回应彻底终结。包厢内,表面上依旧言笑晏晏,内里却已是暗流潜涌。

林歌吃得极少。她本就胃口不佳,加之厌烦这类应酬场合,以及察觉自己被当作探听陈弦的工具而产生的那股无名火,让她几乎食不知味。包厢内的空调温度似乎调得过低,她穿着单薄的丝质衬衫,竟感到一丝寒意浸入肌肤。

晚餐接近尾声时,林歌起身示意去洗手间。或许是因为久坐后骤然站立,或许是因为整晚未曾好好进食导致血糖偏低,她刚走出包厢不远,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幕般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脚下虚浮,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凉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她动向的陈弦,几乎是在她身形微晃的瞬间便倏然起身,快步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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