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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湾(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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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滚过来。」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的瞳孔,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暖意和刚刚升腾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怎么了?是身体突然又不舒服了吗?低血糖更严重了?还是……因为刚才那个逾越的、大胆的举动,终于触及了她的底线,惹得她雷霆震怒?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担忧、不安、委屈、还有一丝被如此恶劣语气对待的伤心,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鼻子发酸,眼眶迅速泛红。

但她没有时间细想,更没有资格犹豫。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立刻转身,手忙脚乱地再次打开了刚刚关上的门,甚至忘了换下脚上柔软的室内拖鞋,就这么踩着它们,踉跄地冲到了对门。

“林老师?”她抬起手,指尖微颤地敲了敲门,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小心翼翼,“您……您叫我?”

门内是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仿佛刚才那条充满火药味的信息,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几秒钟,却漫长如同几个世纪。就在陈弦几乎要再次抬手敲门时,门锁终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拉开一道缝隙。林歌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她身上还穿着晚餐时那件丝质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但此刻那优美的线条却透着一股僵直的意味。最让陈弦心惊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偶尔会因为音乐而泛起微澜的眸子,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燃烧着一种压抑的、黑色的火焰,冰冷,却又带着毁灭一切的热度。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陈弦,只是侧身让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动作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抗拒与不耐烦。陈弦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和烟味,她又抽烟吗?陈弦心里咯噔了一下。

陈弦惴惴不安地走了进去,脚下的软底拖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尖上。公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滞涩,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林歌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门,那声响不像简单的闭合,更像是一种决绝的宣告。她没有走向客厅,也没有示意陈弦坐下,只是重新背靠着门板,双臂紧紧地环抱在胸前,形成一个典型的防御姿态。然后,她才抬起眼,那目光像两把经过液氮浸泡的解剖刀,冰冷、锐利,毫不留情地落在陈弦身上,仿佛要将她从皮到骨,从外在的举止到内心的想法,都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陈弦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玄关狭小的空间让她无处可躲,只能硬生生承受着这无声的凌迟。那种被审视、被审判的感觉,比任何言语的指责都更让人难堪和窒息。

时间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陈弦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真空罐子里,氧气正在一点点耗尽。

“林老师,”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您……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如果……如果是因为我刚才……”她鼓足勇气,试图触碰那个可能引爆一切的引信,脸颊因为羞窘和不安而再次滚烫起来。

“刚才?”林歌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充满讥诮的尾音,“刚才什么?你那个自以为是的、觉得可以随意逾越界限的小动作?”

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在陈弦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歌,脸色瞬间变得比对方还要苍白。“自以为是的”、“逾越界限”——这些刻薄的词语,像一把把盐,撒在她刚刚因为那个触碰而泛起的、隐秘的甜蜜伤口上。

“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自己并非“自以为是”,那只是一个情难自禁的、带着试探和爱慕的举动,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尖锐的疼痛。

“陈弦,”林歌打断她试图组织的语言,那个名字从她冰冷的唇间吐出,不带任何温度,像冰凌相互撞击,“你是不是一直活在自己用音乐和善意编织的童话世界里,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非黑即白,觉得所有的‘好意’都理所当然,看不见阳光底下的阴影和污秽?”她向前逼近了一步,她比陈弦高了很多,那强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冰冷气场,像无形的壁垒,将陈弦紧紧包裹,压得她脊背发凉,几乎喘不过气,“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你转,对你的那些……廉价的‘关怀’,感恩戴德,欣然接受?”

“我没有!”陈弦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带来一阵钝痛。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被严重误解的委屈和愤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林歌,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扭曲我的意思?!”

“扭曲?”林歌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而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某种更深沉的、类似痛苦的情绪,“那今晚这顿饭呢?吴昊,你的恩师,对你青睐有加,关怀备至,句句不离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受用?很享受这种被关注、被重视的感觉?”

话题突然转向晚餐,转向吴昊,陈弦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是更深的迷茫和无力。“吴老师他……他只是作为老师和长辈,关心一下我的近况,这有什么问题吗?他一直都是这样……”

“关心?”林歌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眼中的黑色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陈弦,你二十七岁了,不是不谙世事的十七岁少女!你用你那装满五线谱和咏叹调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他真的是在关心你的学业、你的艺术追求吗?你看不出他那些看似随意的问题背后,隐藏的探究和意图吗?你看不出他看你时,那隐藏在师长面具下的、属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兴趣吗?!”

一连串如同连珠炮般的质问,砸得陈弦头晕目眩,耳膜嗡嗡作响。她试图理解林歌话语里的逻辑,理解她为何如此愤怒。“意图?什么意图?林歌,你能不能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龌龊!吴老师他在专业上指导我,在生活上帮助过我,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用你那种……那种心思去揣测他?而且,我什么时候觉得很受用、很享受了?我明明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应对,在想办法把话题引开,或者用最模糊的方式回答,这些你都看不到吗?”

“我看不到!”林歌几乎是嘶吼出声,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克制,“我只看到你像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天真愚蠢的傻瓜!被人用精心包装过的糖衣炮弹瞄准了,还浑然不觉,甚至对递炮弹的人笑脸相迎!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复杂?你知不知道那些看似温文尔雅的表面下,可能藏着多少算计、利用和肮脏的心思?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活在真空里,脑子里只有那些风花雪月、只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廉价的善意和阳光吗?!”

“是!我是天真!我是愚蠢!我是活在真空里!”陈弦的眼泪终于决堤,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下来。她不再后退,反而挺直了脊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深深刺伤的痛苦和一种倔强的反击,“那也比你好!比你这样好!林歌,你看看你自己!你把自己锁在这个冰冷的、密不透风的壳子里,用最深的恶意去揣度身边的每一个人!你把所有试图靠近你、对你好的人,都想象成别有用心!你宁愿活在猜忌和孤独里,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存在纯粹的善意和关心!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睁开眼睛看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象的那样不堪!不是所有的靠近都是为了索取和利用!你为什么就不能……就不能试着相信我一次?!”

“相信你?”林歌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了最脆弱的神经,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眼底深处那抹一直被怒火掩盖的、深刻的痛楚,终于无法抑制地流露出来,“我相信你什么?相信你会一直这样……这样不知所谓地、像块牛皮糖一样围着我转?相信你能理解我经历过什么?相信我把我那些像下水道一样肮脏的过去、那些像跗骨之蛆一样甩不掉的债务和麻烦,全都摊开在你面前,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对我露出那种……那种太阳一样的笑容吗?!”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歌自己也彻底僵住了。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混乱、带着哽咽的喘息声。她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靠在门板上的身体微微下滑。

她说了什么?她竟然……竟然把最不堪的、最想死死捂住、烂在肚子里的伤口,亲手撕开,血淋淋地暴露在了这个她正在用最恶毒言语攻击的人面前。

巨大的懊悔和前所未有的狼狈,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去看陈弦此刻的表情。是震惊?是厌恶?还是……怜悯?

陈弦也彻底愣住了。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连哭泣都忘记了。债务?麻烦?像下水道一样肮脏的过去?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之前所有疑惑的锁。那些深夜尖锐的电话铃声,林歌偶尔流露出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沉重,她对自己世界的严防死守……原来这一切的背后,藏着如此深重的苦难。

她之前所有的委屈、愤怒,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被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心疼所取代。原来她厚重的冰层,她尖锐的刺,都是为了保护内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脆弱不堪的心。

原来她的愤怒,她的刻薄,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都源于这无法摆脱的梦魇和对人性几乎本能的绝望。

争吵的烈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泼下了一盆冰水,嗤啦一声,偃旗息鼓,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灰烬和弥漫的、令人心碎的硝烟味。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陈弦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和林歌那沉重得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混乱的呼吸声。

激烈的、伤人的言语如同飓风过境,将一切都摧毁殆尽后,留下的是一片令人茫然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林歌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地、用力地埋进并拢的膝盖里,瘦削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她不想,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陈弦此刻的目光。那目光里会有什么?震惊过后的怜悯?还是终于看清她本质后的厌恶与远离?无论哪一种,都让她无法承受。她像个在战场上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的士兵,最终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逃,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等待最后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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