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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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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我们入主毓金宫后,陛下第一次来后宫,于情于理都会陪伴在椒房宫的皇后身边,以示对中宫的敬重与新朝帝后的和睦;或是驾临慕容舜华的昭阳宫,酬谢其家族从龙之功,全她新晋贵妃的颜面与风光。

然而,就在我卸下钗环,准备独自消化这一切的得失时,殿外却传来了内侍清晰而刻意扬高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声音划破了永宁殿的寂静,也让我心中猛地一怔。

我迅速收敛了几日因册封位份和封号而残留的郁郁,对着镜中飞快地整理好仪容,确保神色平静无波,这才带着宫人,疾步迎至殿门。

谢清裕一身玄色常服,并未带多少随从仪仗,仿佛只是信步而至,眉宇间蕴着些许处理完繁重朝政后的倦意,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却刻意放温和了几分。

他挥手免了我的大礼,很自然地步入殿内,步履从容地环视着四周新迁入的陈设。

“这永宁殿,可还住得惯?”

他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朕吩咐内务府仔细布置过,若有任何短缺不便,或是用着不称心的,直接告诉管事的便是,不必委屈自己。”

我垂眸,恭敬应答:“谢陛下关怀,殿内一应俱全,布置得极为周到,臣妾心中很是感念圣恩。”

言辞恳切,心下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我心里清楚得很,他此来绝非仅仅是为了关心我的起居是否舒适。

果然,他并未在琐事上多言,信步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沉默了片刻。

忽然,他重新开口,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威压。

“羲和,”他直接唤了我的名字,省去了妃位称谓。

“今日册封,你心中可有委屈?”

他问得如此单刀直入,让我心下一凛,所有的伪装瞬间被这句话挑开了一道缝隙。

不等我组织好语言回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调平稳,像是在进行一场早已打好腹稿的说服。

“朕知道,”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有关切,但更多是一种独属于帝王的权衡,“你协理府务,尤其在国丧期间顾全大局,稳定王府,功劳苦劳,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但慕容家的军权,于稳定北境、震慑四方至关重要。新朝初立,根基未稳,四方诸侯、前朝旧臣皆在观望,朕需要慕容家毫无保留的忠诚,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明确的姿态。贵妃之位,既是对舜华父兄赫赫军功的酬谢与安抚,亦是国事所需。”

国事所需。

好一个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国事所需”!

我心下冷笑,只觉讽刺。

用这虚无缥缈的“记在心里”和所谓的倚重,来换取我实实在在的屈居人下,以及他期望中我心甘情愿的沉寂与安分?

多么廉价的安抚!

那“娴”字封号带来的钝痛,此刻又清晰地泛了上来。

他停顿了下,又向前走近一步,距离拉近,我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疲惫与那不容错辨的、刻意营造的缓和。

谢清裕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我鬓边一缕自然垂落的碎发,动作算不上亲密,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安抚意味,语气放得更缓,几乎带着诱哄:

“朕封你为娴妃,便是希望你能明白,后宫之中,并非位份最高便是最好。锋芒过露,未必是福。‘娴’者,雅静娴淑,通达事理。朕希望你在宫中,能娴熟于应对这纷繁复杂的人事,更能娴静自持,立足于纷扰之外。后宫需要稳定,朕也需要一个能让人安心、省心的人。”

他目光灼灼凝视着我,仿佛要看到我心底去,“羲和,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他指尖那点有限的温度还残留在我的发间,语气是那般诚恳,几乎要让人相信,这“娴”字背后,真的藏着什么深远的考量与独特的期许。

而我在这一刻忽然彻底明白了。

谢清裕今夜独独驾临我这刚刚受了委屈的永宁殿,为的便是这一个平衡。

他给了慕容舜华无上的荣宠与高位,既要借助慕容家的势力稳固朝纲,又要防范慕容舜华因这荣宠而得意忘形,势力过度膨胀,导致后宫失衡,甚至影响到前朝。

所以,他需要一个看起来懂事、识大体、不会因一时得失而争抢吵闹,但又不能完全失宠、最好还能对慕容舜华形成某种潜在牵制的人。

而我,景羲和,恰好符合所有这些条件——有几分理政之能可供驱使,家世不显无从倚仗,便于掌控,还刚刚在册封上受了显而易见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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