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念恩(第2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不要看,不要看。」

她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

「你是未成年人,到时跟警察说一声就可以直接回家了,记住,你永远是个好孩子。」

几天后,这条延续了近百年的荒诞法律被废除。念恩是这条法律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她由此被登入报纸,并成为被写进人类法律历史的第三十八位女性。

数千年的人类法律史,其名册里,女性者不足四十人,而男性却有一万六千多名。如此悬殊的数据差当真只是因为女性天资笨拙、法律思维薄弱吗?其实并不然。其本质缘由是,与女性相关的法律条款,如果想要去推动或修正,大多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这个代价或是贞洁、名誉、尊严,或是无数条性命。其代价之惨烈,许多时候都令人望而却步,而男性想要在法律历史上留名,仅需要提出一项不功不过的法律条文即可。

很快,独眼张在酒精的蛊惑下,将当夜的实情和盘托出,当中的不确定之处,他也描述得不偏不倚。

沙发里早已心如死灰的王小小,突然犹如回光返照般笔直地坐了起来,他两手攥紧独眼张的衣领,摇晃着已经酒醉的他再次确认:「你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

而独眼张在昏睡前的最后一刻,脱口而出:「我发誓都是真的,杨海军拎着雷雷去了同心湖边,我追到的时候,雷雷已经在湖里,杨海军不见了踪影。」

王小小怔在原地,他无法相信,将自己和许绣蓝生活搅碎的真相一直近在咫尺,可他却被懦弱和逃避限制了嘴和腿。他回想着这些年许绣蓝到处奔波的疲惫模样,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将独眼张摔进沙发里,随即起身欲出门。

「小小,你要想清楚,如果是用你此生最宝贵的东西换一个真相,你能不能接受?」

王小小思忖两秒,随后目光坚定地继续关门而去。这将会是他毕生都感到值得的一刻。

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知道所有事情的过程和结果,我自然清楚王小小接下来会走向何处,然而我不打算出手干预。一来是神并未赋予我更改任何历史走向的能力和权利,二来这当中夹杂着我见不得光的私心。我的孩子死去时,我选择沉默,坏人最终得到惩罚,可那惩罚并不来自于我。而在将来,面对九个孙子的陆续死亡,我的境地几乎如出一辙,我为自己的软弱无能感到深深的懊悔和遗憾,以至在许多年后整个文明分崩离析,而我作为永生的历史记录者,成为在地球上最后的、孤独的、唯一一个人类,独自坐在矮屋前,望向太阳时,我仍在为未能替他们复仇而懊悔不已。

扭打间,王小小意外被杨海军推下阳台。

而杨海军也因为这众目睽睽的失手误杀而被判入刑。后来我将这事告诉了许绣蓝。

我并非是怕许绣蓝责怪我,我只是生怕她误会王小小,误会他是一个简单的、惹是生非的莽夫,我告诉她,王小小心里是实打实地爱护、在意许绣蓝和雷雷的。许绣蓝听后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她哭着笑又笑着哭,她失去了两个最爱的人,最终如愿获得了真相。害人者已经判刑坐牢,她瞬间感到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她不用再为雷雷的立案而四处奔波,结果来得如此意料之外,她忽然觉得从前自己的盲目坚持像一个笑话,她内心深深愧疚,在经年累月的奔走中她全然忽略了王小小,从何时开始的,他从一个鲜艳明媚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面偶人。她竟毫无觉察。

而就在她郁郁沉沉几乎就要沦为第二个王小小时,龙五和龙六爬到她身边,老六抚摸着她业已衰老的脸庞,而老五则握住了她不知不觉爬满皱纹的双手。许绣蓝的眼睛瞬间回过神来,她搂住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把他们抱进怀里,用脸颊去摩挲他们的小手。

「好乖乖,好乖乖。」

那个瞬间我便知道许绣蓝不会成为王小小了。她会继续保持对生活的热度,直到几十年后,龙五会把她接去无忧国,在阿尔卑斯山恬然老去。

龙五和龙六的故事也将就此展开。彼时谁也没有想到,从小便抱团在图画书里长大的两个人,将来会拥有如出一辙的理念,和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们的童年浸淫在图书和歌谣里,一个接近于艺术家的培养氛围中,不可避免地,两人成为了浪漫主义者。他们如同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嬉皮士们一样,热衷艺术,歌颂爱与自由。

两人在十四岁的五月和六月分别背着行李走出家门。彼时五十四岁的我已经摘掉了思想犯的帽子,两人离开家门那天,我正埋头清扫门前的落叶,他们乖巧地前来道别:

「爷爷,我要出远门了。」

「记得带好地图、粮食和雨伞,在外要切记躲避风雨,受凉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要紧的东西。

他们很开心地挥手。这便是我与他们的最后一面。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