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第3页)
当夜,袁大头的郊区庄园被一伙持刀流氓闯入,血肉模糊的吴侑珍被抢走,连夜送回土地庙。
小李和黑熊悉心照料着奄奄一息的吴侑珍,等待着下一次月圆夜。
陈传富在次日清晨接到袁大头的私人电话:「小陈,昨天夜里你送我的鱼丢了。」
陈传富演技炉火纯青:「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袁老,您别急,我马上派人去查。」
袁大头知道陈传富和吴侑珍的旧情,但这当中的逻辑显然不通,是陈传富主动将她送来的,如果纯粹说是因为后悔了,想要回去,是说不通的,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进省领导班子的机会。
过午,陈传富亲自登门。
袁大头见他如此上心,也懒得再有疑。毕竟他对于吴侑珍也已玩腻厌烦。
一条鱼而已,在当权者的眼里,与玩具无异。
王小小死了。
自从雷雷过世后,王小小就失去生机了,他仍旧穿着从前那些白净的衬衫和皮鞋,每天用茉莉花香的皂块洗头发,胡须剃得整整齐齐,准点上班下班,勤勤恳恳。他如愿与许绣蓝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本该是极大欢喜的事情,王小小却并未摆酒席,喜糖也没发。
安化厂人见证了他从鲜活到死寂的覆灭过程。他仍旧天天捧着书本,只是那许绣蓝递来的冬天的烤栗子、夏天的西瓜,都不再似从前的味道。
两人本就这样毫无生机地、相依为命地活着。甚至自打九个孙辈儿陆续出生后,因为新生命的活泼可爱,许绣蓝和王小小甚至重新有了一丝丝人气儿。
王小小很是喜欢爱翻弄图画书的小五小六,他为数不多的走出家门,必然是来我家抱抱这两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小五小六说话晚,到两岁时仍只会些简单的叠音,于是王小小主动因时制宜地给自己改名为「呀呀」。
我用很粗糙的话劝解他:「日子还是要过的,你要想想许绣蓝,总不能让她守着一个闷闷不乐的丈夫吃一辈子冷饭吧。」
王小小将给小五折的纸飞机投去空中,表情淡淡道:「是我亏欠她,可是,林哥,面对这个世界,我提不起半点精神。当夜你也看到了,雷雷就那样被放进了热锅里,一时间,我不确定这个世界继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从前我常自欺欺人,对人性的冷血和魔幻,选择性忽视,我总以为存在即合理,无论众生是多么的荒诞,既然存在必然有其意义所在,至少我的心和爱是自由的,可那口热锅将我烫醒,文明在退步,平民如草芥,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想活就要忍,忍耐贫穷、忍耐欲望、忍耐不公。我看着绣蓝一遍遍地申请立案审理,一遍遍地碰壁、受挫,她是那样天真单纯,怀抱着绝不可能的正义期许,终将会撞得头破血流。我不忍心阻止她,可你我非常清楚,如果没有古秀梅的从中斡旋,绣蓝怕是早就被□□办关进无人知晓的黑房子里了。每一次休息日的清晨,她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将钥匙和申请材料放进手提包,然后出门的时候,我便开始提心吊胆,我担心她再也回不来。
「我承认我的懦弱,我也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懦弱。我和许绣蓝没有孩子,我的父母也早已病逝,赤条条无所挂碍,按道理我应该是最无所畏惧的冲锋人,可是这没来由的无力感几乎令我起不来床。我没有把柄可以被威胁,我也并不惧怕死亡,唯一的软肋是许绣蓝,而她已经先于我投入战斗,我理应为爱追随她而加入战斗,可我却几乎与家里的沙发和床板融为一体,拿不住半点力气。」
「小小,我给不了你任何建议和支持,因为我比你更软弱无能。」
老友叙旧,变成了无能男人们的情绪倾诉大会,参会两人,地点在我家。
王小小继续说:「像我这样的人,什么都不做,就是我最大的反抗。我希望可以尽微薄的力量加速文明的衰败和人类的灭亡。当我编造出这个理由后,过得稍微心安理得了一些。可当我想到老庄媳妇、你和古秀梅,还有刚刚听说的吴侑珍李老师,又瞬间无地自容。在某一些瞬间,我甚至萌生出了憎恶你们的念头,几次险些要下恶毒的诅咒到你们身上。某次我阴郁至极时,古秀梅来到家里,说是听闻牦牛省有一位刚正不阿的检察官,她与许绣蓝紧握彼此的手,充满斗志与希望。那样子令我感到深深的可笑,我甚至有点厌烦两人,并为此重重地摔了房门。」
「而我很快意识到,这是我无能的表现之一。我不仅自己懦弱,还对那些比我顽强勇敢的人嗤之以鼻。我成了书籍中最讨厌的反派角色。」
正说着,房门再次被敲响,我起身开门,站着的是独眼张。他双手递来一张大红色请柬,五官移位的脸上露出羞赧的憨笑:「林哥,我和兰雪要办酒席了,八月初八,你和古主任一定要来哈。」
我笑着应下,并邀他进屋。
他眼神落在屋里沙发上,在瞥见七魂失了三魄的王小小时,笑容瞬间僵硬。他尴尬得不知如何推辞,只好进屋。
塞满孩童用品的客厅里,独眼张雷达般仔细搜索一番,还是只能坐在王小小近处的另一半沙发上,旁处毫无落座的可能性。
他从随身包里又掏出一张红喜帖,眼神躲闪地递到王小小眼前:「王哥,那我就不特地去登门了,你和绣蓝姐请务必来喝口喜酒哈。」
王小小木讷地接过:「嗯,一定,你和兰雪可要好好的。」
独眼张两手摩挲着膝盖,点头道:「嗯,你和绣蓝姐也好好的。」
自雷雷过世后,独眼张一直刻意回避着许绣蓝和王小小。刘罐头对独眼张下了死命令,叫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人谈论起那晚的事情,也不许他与许绣蓝、王小小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