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一(第1页)
萧烬那低沉而冰冷的话语,如同烙印,深深烫进裴冶的耳膜,也烫进他混乱的心底。
“……你究竟是谁的人。”
不是询问,不是宣告,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定。
裴冶浑身一颤,最后一点血色也从脸上褪去。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萧烬,也不敢再看周围任何一道可能存在的目光。华美的锦袍此刻如同针毡,每一根丝线都在提醒着他那无法摆脱的、被彻底钉死的身份。
是啊,他怎么会生出那些可笑的、关于“价值”和“不同”的妄想?
带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认可,是为了展示,是为了羞辱。
是为了在最堂皇的场合,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可能心存觊觎的人,也告诉他自已——他裴冶,从里到外,从发梢到指尖,都只是萧烬的所有物。一件值得炫耀、也值得为之挥刀斩断他人妄念的、珍贵的所有物。
仅此而已。
那点因被“保护”而生的、极其微弱的悸动,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一种深切的、了然的绝望。
他不再颤抖了,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唯有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死死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
萧烬似乎对他这副彻底认命般的顺从很是满意,或者说,这本就是他预期的结果。他不再看裴冶,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宴会场合,与前来敬酒的同僚或下属应酬,姿态从容冷峻,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凌厉杀意从未存在过。
宴会依旧在继续。丝竹悠扬,舞袖翩跹,觥筹交错间是虚伪的欢声笑语。
裴冶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木偶,僵直地坐在那里,低垂着头,目光空洞地盯着面前案几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精巧却冰冷的御膳。轻纱遮住了他的脸,也隔绝了他与这个喧嚣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他不再去听那些窃窃私语,不再去感受那些目光。整个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身边男人冰冷的衣袖,和自己胸腔里那颗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盛宴终于接近尾声。皇帝起驾回宫,众臣恭送。
萧烬也站起身。他并未多看裴冶一眼,只淡淡道:“走了。”
裴冶如同接收到指令的机械,沉默地站起身,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来时一样,被他无形的气场牵引着,穿过逐渐散去的人群。
那些目光依旧如影随形,但这一次,裴冶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包裹在一层冰冷的、透明的茧里。
马车早已候在原地。一路无话。车厢内死寂得可怕,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单调声响。
回到统领府,夜已深。府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萧烬径直走向书房,似乎还有公务要处理。在踏入书房门前,他脚步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只丢下一句:“明日让针线房的人过来,那身衣服,烧了。”
语气平淡,如同吩咐处理掉一件用旧了的物品。
说完,便推门而入,再也没有看裴冶一眼。
裴冶僵立在冰冷的回廊下,听着书房门合上的轻响,仿佛也听到了自己心里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那身华服,那顶玉冠,如同一个短暂的、光怪陆离的噩梦。如今梦醒了,它们失去了利用价值,便连存在的痕迹都要被抹去。
常嬷嬷无声地出现,脸上带着担忧和怜悯,轻声道:“公子,累了吧?老奴伺候您歇下。”
裴冶没有说话,只是麻木地跟着常嬷嬷回到寝殿。
侍女们上前,沉默地替他卸下那身沉重的“戏服”。当最后一层锦袍褪去,露出底下单薄的中衣时,裴冶竟感到一种可耻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