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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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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青丘,与北方中原的景致是截然不同的。

这里没有棱角分明的山石与凛冽的风,有的只是绵延起伏的丘陵,终年笼罩在一层湿润的、带着草木清香的雾气中。参天的古木枝桠间垂落着柔软的藤蔓,四季常开的奇花异草在林间空地上静静吐露芬芳。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阔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充满灵性。

裴冶的记忆里,十六岁之前的青丘时光,大多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带着植物清香的暖光。他是族里最特别的那个,不仅仅是因为他罕见的、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的毛发——银白的长发,毛茸茸的雪白耳朵,以及那条蓬松柔软的白色大尾巴,更因为他那双纯黑色的眼睛,如同最深邃的夜空,沉静得不像个少年。在普遍拥有琥珀色、金色或绿色眼眸的狐族中,这双黑眸让他显得格外沉静内敛,甚至有些疏离。

他性子喜静,不似其他同龄狐族少年那般活泼好动,同龄的小狐狸们追逐打闹,练习幻术或互相梳理毛发、嬉戏玩耍时,他更愿意找个安静的角落,可能是某棵巨大的、垂着气根的榕树下,可能是溪流边一块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平滑巨石上,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云卷云舒,听着风声鸟鸣,或者只是用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安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静静看着林间的光斑移动,听着溪流的潺潺水声,一待就是大半天。族里的长辈们都说,裴冶这孩子,像极了青丘山间最纯净的那捧雪,好看,却带着点清冷的距离感。

唯一能轻易打破他这份宁静的,就是炎歧。

炎歧,拥有一头如火般炽烈的红发,同样颜色的狐狸耳朵总是精神抖擞地竖着,一条蓬松的红尾巴更是时刻不安分地甩动,彰显着主人旺盛的精力。他的眼睛是明亮的金色,笑起来时像盛满了阳光,带着点狡黠和无所顾忌的张扬。他是族里年轻一辈中最活泼、最大胆,也最会惹是生非的一个。

不知从何时起,炎歧就喜欢黏在裴冶身边。

“裴裴!你看我找到了什么!”炎歧一阵风似的冲到榕树下,惊飞了几只歇息的雀鸟。他浑身都带着奔跑后的热气,手里献宝似的举着一串红艳艳的、不知名的野果,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我刚在溪水里洗过的,可甜了!你快尝尝!”

裴冶安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去接。炎歧也不在意,直接挨着他坐下,热烘烘的身体靠过来,几乎将裴冶半边身子都熨烫了。他自顾自地摘下一颗果子,不由分说地塞到裴冶嘴边:“张嘴,快尝尝嘛!我试过了,没毒!”

那果子的清香扑鼻,带着溪水的凉意。裴冶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微微张开了嘴。炎歧手指一推,果子就滑了进去。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确实很甜。裴冶轻轻咀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嘿嘿,我就说嘛!”炎歧得意地晃着尾巴,自己也塞了几颗,吃得汁水淋漓,然后很自然地拉起裴冶的手,“走,裴裴,带你去个地方!我发现了一个超棒的树洞,在里面能看到彩虹!”

裴冶想挣开,但炎歧的手握得很紧,掌心滚烫,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他几乎是被半拖半拽地拉起来,跟着那个红色的、充满活力的身影穿过茂密的灌木丛。炎歧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今天的“冒险”,如何避开了巡逻的守卫,如何差点被一只脾气暴躁的松鼠砸到脑袋。

裴冶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他的目光有时会落在炎歧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红色尾巴上,那颜色像燃烧的火焰,温暖而耀眼,是他安静世界里最鲜明的一抹亮色。

炎歧发现的树洞确实很隐蔽,在一棵需要几人合抱的古树根部。洞口被藤蔓遮掩,里面却别有洞天,宽敞干燥,甚至铺着一些不知从哪里衔来的柔软干草。最奇妙的是,树洞上方有一个天然的缝隙,午后的阳光恰好从那里斜射进来,在洞内弥漫的水汽中折射出小小的、迷你的彩虹。

“怎么样?漂亮吧!”炎歧一屁股坐在干草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裴冶,满脸写着“求表扬”。

裴冶在黑眸中映出那抹小小的彩虹,点了点头,轻声说:“嗯,漂亮。”他小心地坐下,和炎歧保持着一点距离,尾巴乖顺地卷在身侧。

炎歧却立刻凑近了些,几乎肩膀挨着肩膀。他好奇地伸手,想去碰碰裴冶垂在肩上的银发,又或者是想摸摸那看起来就手感极好的白色耳朵。裴冶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

炎歧的手顿在半空,也不尴尬,嘿嘿一笑,转而指向那道彩虹:“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只带你一个人来!”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和独占欲。裴冶没说话,只是蜷了蜷手指。他其实并不太理解炎歧为什么总喜欢带着他,明明他这么无趣,不会像其他小狐狸那样和他一起疯跑闯祸。

“裴裴,你长得真好看。”炎歧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目光直白地落在裴冶脸上,“比族里所有的狐狸都好看。白色的,像雪,像月亮。”他说着,又补充道,“比我见过的所有东西都好看。”

此刻被炎歧这么直白地夸赞,裴冶白皙的耳尖微微动了动,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他垂下眼睫,没有回应。

炎歧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畅想未来:“等我们再长大一点,我就跟族长申请,带你一起出去游历!听说人类的世界可热闹了,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可以去看花灯,逛集市……”

裴冶安静地听着,对人类的世界,他有些模糊的好奇,但更多的是源自本能的警惕。族里的长辈总是告诫,人类心思复杂,远离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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