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页)
“来!男声部!跟着钢琴!‘啊——’!慢一点!找准那个音高!”李桐重新燃起斗志,挥舞着手指挥。
男声部开始磕磕绊绊地、此起彼伏地“啊——”。虽然依旧惨不忍睹,跑调的、抢拍的、慢半拍的应有尽有,但至少攻击性减弱了,并且有了一个明确的、可执行的目标。混乱变成了有序的、集体的难听。
沈云栖还靠在门框上,看着苏回声消失的空荡荡的门口,眯了眯眼,舌尖无意识地顶了顶腮帮。他忽然觉得有点没劲,又觉得有点好笑,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搅合。他直起身,双手插兜,晃悠到那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旁。
弹钢琴的同学正苦大仇深地、一遍遍重复按着那个中央C,额头冒汗。
沈云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毫无预兆地突然伸出右手,越过那同学的肩膀,在钢琴低音区猛地按下一个强有力的、几乎带着破坏性的和弦根音!
“咚——!”
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音响猛地炸开,如同巨石投入混乱的池塘,瞬间盖过了所有参差不齐的“啊”声,吓得弹钢琴的同学差点从琴凳上跳起来,所有歌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到沈云栖身上。
“脚踩地!”
沈云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命令感,他根本不懂什么指挥技巧,全凭本能和对节奏的绝对掌控。
他的手指不再满足于一个根音,而是用掌心甚至拳头,在钢琴低音区砸出简单、重复却强劲无比的节奏型,那动静与其说是伴奏,不如说更像工业摇滚的现场!
“听着这个!一、二、三、四!笨蛋,节奏!节奏感!踩下去!”
他不是在弹奏旋律,他是在用最原始、最蛮横的方式,强行建立一个不容忽视的节奏框架,像一根粗壮的绳索,试图把一群四散奔逃的野马硬生生拽回同一条道上。
奇迹般地,在那强硬甚至有点骇人的节奏驱动下,那群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的男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所牵引,居然真的磕磕绊绊地、试探性地,尝试着让自己的声音踩在那咚咚作响的拍子上!虽然依旧跑调,虽然声音颤抖,但节奏竟然真的被硬生生掰得整齐了一点!
李桐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高衍楠在一开始的惊吓过后,脸上迅速堆满了崇拜,一边努力跟着跺脚一边小声对旁边人说:“卧槽!牛逼!还得是沈哥!这气势!”
许听潮也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沈云栖专注而甚至有点凶悍的侧脸,再看看似乎真的有了点模样的队伍,轻轻松了一口气。
沈云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凶恶,但他眼神里那点看热闹的戏谑和嘲讽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浸式的专注——一种属于街头乐手对节奏和掌控力的天然直觉与自信。汗水从他额角微微渗出。
练习又持续了将近半小时。在沈云栖那“暴力”节奏的强行整合和苏回声“音准基准”的理论指导下,合唱团总算勉强能把《四季的问候》的主歌部分磕磕巴巴、音准飘忽但节奏基本统一地顺下来了。
结束时,所有人都像打了一场硬仗,瘫倒在椅子上、地板上,哀嚎一片。李桐觉得自己嗓子都快喊哑了,但脸上却带着一种疲惫又兴奋的光彩。
“我的妈呀……总算……总算有点像样了……”她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高衍楠凑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桐姐辛苦!沈哥威武!我觉得咱们班有戏!”
沈云栖是第一个离开音乐教室的。他甩了甩因为用力砸琴而有些发麻的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双手插兜,背影依旧拽得二五八万,仿佛刚才那个用音乐强行控场的人不是他。
李桐和许听潮走在最后,收拾着散落的歌谱。
李桐小声对许听潮说:“说真的,刚才沈大佬发威的时候……那眼神吓死我了……不过好像还真特么的有点用?”
许听潮微笑着点点头,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走廊里那两个一前一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恰到好处距离的身影,轻声道:“嗯,好像……每个人都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悄悄地出了一份力呢。”
走廊尽头,夕阳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橙黄色。
沈云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不再是之前那种急于离开的步调。
身后不远处,那个清浅而规律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着,存在感极强。
他没有回头。
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音乐教室的躁动和钢琴轰鸣后的余韵,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但比那一切更清晰的,是胸腔里那颗不听话的心脏,正违背着他试图维持的冷静表象,一下,又一下,笨拙而有力地撞击着胸口,试图应和着记忆中那简单粗暴的节拍。
那节奏,失了往常的平稳,混乱,慌张,却又鲜活滚烫。
误差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