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篇 见青帝(第2页)
如此彻底的遗忘,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因此在姑获鸟一案中,他明知自己的做法会让她心生间隙甚至恼意,他却依然做了。
他甚至阴暗地期盼着她的恼意——哪怕是负面情绪,只要能让她深刻地记住他,也比如今这般咫尺天涯、相见不相识要强上百倍!
只是他未曾料到,公孙娘子之事了结后,长安局势变得越发严峻,朝堂上党派之争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便再难找到合宜的借口与她相见了。
若非他时常忍不住借着巡夜之名“偶然”路过食肆,远远望一眼,他几乎要怀疑她又像上一次那样,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无踪了。
此次借着收缴福土的公务前来,他路上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该用何种简洁的语气去撩拨,该展露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神色能让她心软……他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更清楚她会为何种模样的男子而动容。
所以酒肆重逢后的每一次见面,其实都是他不动声色的引诱。
可惜,心中所有精心筹备的剧本,在她一头栽进树坑呼呼大睡的此刻,全然化为了泡影。
贺兰澜探了一下她均匀的鼻息,确认她只是累极沉睡,并无大碍,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他有公务在身,无法久留,只得命副手匆匆唤来一辆马车。
他将她抱入车内,让她枕着自己的腿,一路无言。马车颠簸中,她无意识地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缕发丝滑落在他掌心。
贺兰澜一边垂眸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心事,心底泛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嘲弄。
潼关那边,怕是快要听不见捷报了。圣人还沉浸在贵妃的霓裳羽衣曲里,东边那位“大燕皇帝”的旗号却越来越响。这长安城的歌舞升平,还能唱几日?
他这位天子亲封的左街使,如今倒像是给一座快要倾塌的戏台看门。
每日里,既要防着外面的“贼”,还得盯着台下的“客”,更要提防台上面的“角儿”们随时可能砸下来的冷刀子。
一步踏错,别说前程,连这副皮囊都得叫人剥了去糊城门。
他的司历大人暂且还是继续这般无视他为好。
而他,又恰好从来都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人。
到了食肆门口,他敛起所有情绪,将姜糖抱下马车,面无表情地交给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瑶掌柜。
瑶掌柜神色自若地接过熟睡的姜糖,仿佛金吾卫郎将深夜抱着她家店员送回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脸上半分尴尬也无,只客气地道谢:“有劳郎将大人。”
贺兰澜什么也没说,转身融入夜色之中。
瑶掌柜抱着姜糖回到大堂,一直趴在门缝里偷看的阿赤窜了出来,脸上满是惊奇与兴奋,压低声音嗷嗷道:“掌柜的!怪不得那冷脸郎将动不动就在咱们食肆外头站半宿桩……原来……哈哈!他看阿姜的眼神,啧啧,都快拉丝了!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瑶掌柜摸了摸姜糖,知道她快醒了,便不急着送她回宿舍,而是扶坐在椅子上。
她这才瞥了阿赤一眼,轻轻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急什么?他们二人的缘分,深浅纠缠,于姜糖而言,许多事……尚且还未发生呢。此时知晓,不过徒增烦恼,乱了时序罢了。”
阿赤似懂非懂地挠头,见姜糖已开始打哈欠舒展懒腰快要醒来,便把把八卦和疑惑咽回肚子里,振奋精神准备蹭姜糖的宵夜。
“咦?我是怎么回来的,一点没记忆了。”姜糖嘀咕道,但见到瑶掌柜正端着三个青瓷阔碗从后厨姗姗而来,这点小事瞬间抛到脑后了。
“鸭花汤饼!”阿赤先一步嗷地扑了上去。
如阿赤所料,青瓷阔碗里盛的是用陈年火腿、干贝并童子鸡煨的高汤,里面浮着汤饼,还有雕成花形的鸭肉作为浇头,咸鲜里带着微微辛香。
姜糖吃完了她那份,擦擦嘴,只觉得此刻人生圆满,心满意足极了。
“说起来,春神句芒和青帝是什么关系,到底谁才是司掌春天的神?”姜糖放下汤碗,好奇道。她吃得浑身暖洋洋,终于有力气思考起今天发生的事了。
瑶掌柜也吃得很饱,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下:“你猜黄巢为什么写的是‘他日我若为青帝,报得桃花一处开’,而不是‘他日我若为春神’?”
啊……明显那样听起来气势就弱多了,姜糖表示明白了一点。
瑶掌柜又简单解释了一下,青帝又名太昊,是五方天帝中的东方天帝,是春季的总体象征和最高神。
他是最高领导者,并不直接处理具体事务,而是作为一种法则和权威的化身,就像是董事长。
而春神句芒就像是CEO。他直接受命于董事长,负责具体执行和管理所有春季的实际事务。
比如管理草木发芽、生长,催促春耕,唤醒冬眠的动物,是一切生命和生长的具体推动者,诸神与精怪们历来都很尊重他,因此更没人想过他会突然要杀一波大的。
打工久了哪有不发疯的,姜糖捧着茶盏同情地想。
“哎呀,春神是走了,可是我帮他定的极品明前龙井退不了了。”瑶掌柜突然生气。
姜糖明智地决定不再接话,毕竟瑶掌柜一定是做了宗极大的亏本生意,才会升起了如此真实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