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第1页)
花房里,阳光被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顶滤过,化作一片温柔的金纱,轻轻覆盖着这座生机盎然的绿意迷宫。
空气温润而馥郁,晚香玉的甜媚,铃兰的清冷,雪松的沉稳,还有泥土蒸腾的湿润气息,交织成令人微醺的香氛。
花房里满是层层叠叠、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绿意与斑斓。
孟阿野推门进去,发现脚下只有一条鹅卵石与青苔交错铺就的小径,窄窄的,仅容一人半通行。
它并非笔直,而是带着慵懒的弧度,狡猾地消失在茂盛的蕨类植物墙后,又被一丛丛蓝紫色绣球花形成的拱门遮掩。
小径两侧,是高低错落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植物。
深紫色天鹅绒三色堇如地毯般蔓延在陶盆边缘;火焰般炽热的红鹤芋挺立着,蜡质花瓣反射着柔光;瀑布似的球根海棠从悬挂的竹篮中倾泻而下;角落里,一株巨大的龟背竹伸展着裂叶,投下深邃的阴影。
藤蔓随处可见,常春藤沿着铜质花架攀爬,素馨花的细藤缠绕着支撑柱,垂下串串洁白的小花,散发出幽微的香气。
沿着这九曲回环、光影斑驳的小径深入花房腹地,植物愈发高大浓密,形成天然的屏风。
孟阿野拨开一帘垂挂的、缀满星点小花的百万心,眼前瞬间豁然开朗——那是花房真正的核心,一个被精心呵护的,隐秘的温柔乡。
一方宽大的深棕色藤编沙发深陷在绿植怀抱中,铺着如云朵般厚实柔软的奶油色羊绒毯。沙发上随意堆叠着数个饱满的丝绒靠枕——从勃艮第红到墨绿色再到烟灰色,无不邀请着人深陷其中。
沙发旁,一张古铜色金属与磨砂玻璃拼接的矮几静静伫立。矮几上,两只剔透的郁金香形水晶杯折射着微光,旁边是一瓶开启的、流淌着琥珀色蜜意的陈年利口酒,旁边散落着几片褪去鲜红、边缘微卷的玫瑰花瓣。
一盏造型优雅的复古黄铜玻璃罩灯从上方低垂下来,灯罩是柔和的奶白色玻璃,此刻正散发着温暖的,近乎橘调的金色光芒。
这光芒恰到好处,仅够照亮沙发这一方小天地,在灯罩上投下周围藤蔓和叶片的朦胧剪影。几缕素馨花的细藤甚至调皮地缠绕上了灯柱,几片心形的绿叶几乎要触碰到那墨绿色的丝绒靠枕。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雕花繁复的复古黄铜香薰炉无声运作,几缕近乎透明的轻烟袅袅升起,散发出雪松、琥珀与一丝若有若无香草交织的暖甜木质调香气,与花香缠绵,丝丝缕缕,钻入鼻息。
而在这片被暖光、馨香和柔软包裹的天地中央,翡济就坐在那里。
他身姿舒展,陷在沙发里,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手腕,胸口解开了几颗扣子,精壮的胸膛露出大半,脖颈处挂了几条银质项链,让他显得年轻了几分。
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柔软的羊绒毯上轻轻划着圈。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只水晶杯,杯中的琥珀色液体还剩小半,冰块融化,发出细微的轻响。
光影在翡济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长睫低垂,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又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绿意,专注地等待着某个即将到来的脚步声。
他苍蓝色的眼珠因着阳光而变浅,锐利的五官在此刻柔和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温暖的蜜糖,只有灯罩上的叶影在无声摇曳,香薰炉的烟雾丝丝缕缕,以及他指尖在羊绒上摩挲的细微声响。周遭蓬勃的生命喧嚣——叶片的呼吸、花朵的绽放——在此刻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这片隐秘的绿洲,这被精心营造的光影角落,连同空气中弥漫的暖甜芬芳,都在低语着同一个词:等待。
等待那个即将拨开藤蔓、踏入这片光芒的人,将这暧昧的静谧瞬间点燃。
“翡济医生?”孟阿野站在入口处,望着他。
翡济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瞬间穿透暖橘色的光晕投了过去。
随即他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孟阿野站在那里。
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银色的秘藤发饰在他编起的发侧闪烁着冷冽星芒,中央那枚镂空新月垂下的泪滴月光石,流转着与花房暖光截然不同的蓝晕。
他身上穿着的那套繁复华丽的赫佛洛礼服,翡济也见过,甚至还为颜色和西莱争执过,现在来看确实是西莱的选择更加正确。
最内层的里衬柔软的浅色丝绸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脖颈线条。
而最外层的那条浅蓝色长裙。裙身剪裁优雅,贴合着年轻的身形,又在腰线下自然散开。
裙摆上,用银线和淡蓝丝线绣制的盛放鸢尾花栩栩如生。长裙胸前,交织的丝带和精致的蕾丝花边增添了几分古典的浪漫。
他脱了那件深色的毛领大衣,只穿着礼服的主体部分,让人莫名联想到结束晚宴回家的爱人。
赫佛洛的模糊与情调,在这套衣服上,在孟阿野身上悉数展现。
翡济那双冰冷的眼瞳,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青年站在光影交界处的身影,像一株被精心培育在温室里的,罕见而脆弱的月光兰,突然盛放在这暖意融融的绿意迷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