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第3页）

沉浸在想象中的史今，脸上甚至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傻气的笑容，但随即被现实冰冷的寒风冻僵。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指导员洪兴国和人说话的声音！那么早，他怎么就来了？！

回忆里的史今吓得魂飞魄散！他手忙脚乱地按掉摄像机，像做贼一样仓皇逃离了办公室。

他以为这段“胡言乱语”根本不会被保存下来，或者会被当作无效片段删掉。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此刻无情地转动了。那天，一向认真的指导员洪兴国同志，偏偏在剪辑这段珍贵的“333个腹部绕杠”纪念录像时，没有仔细检查每一个片段。

他或许是想保留许三多挑战极限后的真实状态，或许只是剪辑时疏忽了。

总之，他将许三多在单杠下狼狈呕吐的画面，和紧接其后、史今那段深夜对着镜头的、充满爱意与期盼的独白……

一前一后，原封不动地剪进了同一盘录像带里。

一盘承载了钢七连荣光与个人隐秘心事的录像带，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诞生了。

“然后，”史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被抽空的疲惫和认命般的麻木，“那盘录像带……你知道的，就被我亲手交给许三多了……”

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带着甜蜜的剧毒——

那时的史今，手里攥着那盘刚刚做好的录像带，心头只有为三多留下珍贵纪念的兴奋和自豪。

那段深夜失控的“胡言乱语”？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在他的认知里，按下停止键就是结束，没保存就是不存在！

他一路小跑，像揣着稀世珍宝，兴冲冲地找到那个还带着点单杠后遗症的傻小子。

“三多！知道这是啥不？”史今的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似的举起录像带。

“录像带！”许三多惊喜地睁大了眼，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诶！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史今循循善诱，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啊？说明啥啊班长？”许三多一脸懵懂。

“说明咱三多在七连有地位啦！有空间了！指导员和连长亲自给你做的纪念！”史今的声音充满了骄傲，仿佛那荣誉是他自己的一般。

“嘿嘿……班长……”许三多挠着头，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纯粹的喜悦像阳光一样洒满他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

两个人凑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头几乎碰在一起，分享着这份简单的、巨大的快乐。

午后的阳光穿过连队的窗户，暖洋洋地笼着他们。

那一段日子，看着三多毫无保留的笑容，听着他憨憨的“嘿嘿”声，史今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幸福感填满。

这或许……就是他并不短暂军旅生涯中，最纯粹、最温暖的巅峰时刻。

然而，命运总是吝啬于施舍长久的甜蜜。幸福如同指间沙，越是紧握，流失得越快。

兵役改革的浪潮冷酷无情地拍下。

手伤带来的体能下滑，三期士官晋升的严苛门槛，还有那硬邦邦的学历要求——没读过高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史今的军旅梦，他以为能守护三多更久一点的期望，在那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被冰冷地宣判了“淘汰”。

退伍，像一个无法抗拒的休止符，骤然切断了所有的乐章。

“在那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史今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苦涩。退伍前的承诺犹在耳边，转身却成了无法兑现的空言。

“三多……他肯定看过我给的那卷录像带……”

史今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许三多看到那段告白时可能出现的震惊、厌恶、甚至恐惧的表情。

“……觉得我是个恶心的变态……更何况……”他猛地睁开眼，里面是深不见底的自责和绝望，“……我还骗了他！我明明答应他不走的！”

“你说好的不走！为什么要骗我！！”

许三多那撕心裂肺、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和愤怒的哭喊声，时隔四年，依旧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史今的耳膜，穿透心脏！

那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