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第2页)
“好,我们再退一步。许三多,就算你坚持认为生命平等,那我也问你一个最平等的问题:那份药,理论上,原本是属于你父亲的——作为功勋卓著的现役军人的直系亲属,他本就拥有通过合规渠道优先申请使用的资格。这是你和你父亲应得的权利。但是,你没有把它用在你父亲身上,而是用在了佳木斯某位不知名的百姓身上。那么,在你做出那个决定的瞬间,在你心里,那位‘百姓’的生命,和你父亲的生命,孰轻孰重?”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死死锁住许三多剧烈动摇的眼神:
“抛开所有大道理,就问你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如果当时就在你面前,一边是你的父亲,另一边是一个陌生的病人,而你手里只有一份能救命的药。许三多,你会救谁?”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许三多粗重的呼吸声。
卓浩川并没有期待他立刻回答,他缓缓靠回椅背,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
“漂亮话谁都会说,许三多。但这个问题,换到我身上,就是——如果我未来的家人不幸感染,命悬一线,而我却因为曾经把药批给了你,导致无药可用,眼睁睁看着家人……我该怎么办?这个责任,这个后果,你告诉我,该怎么算?又该由谁来承担?”
许三多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雷击中的雕像,卓浩川的每一个字都化作最沉重的枷锁,套在他的灵魂上,让他无法喘息,也无法回答。
许三多沉默着,汗水沿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旁的文职官员面露不忍,嘴唇翕动,似乎想再次打圆场,劝这个疲惫不堪的士兵先回去。
但卓浩川微微抬起手,制止了任何干扰。他只是看着许三多,目光沉静却极具压迫力,他在等待。
一个能豁出一切狂奔三十公里来到这里的特种兵,他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哭诉或求饶,他必然有自己的答案。
空气凝固了片刻。
许三多抬起头,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尽管带着疲惫和痛楚,却异常清晰:“我会救我的父亲。”
他承认了,承认了那看似不够“伟大”却无比真实的人性选择。
卓浩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颔首。
“很好,你很诚实,许三多。那么,我的答案也和你一样。作为决策者,我必须为我职责范围内需要优先保障的对象负责。如果预见到我的家人或某位关键同志可能因资源流失而陷入险境,我也不会把药给你。这是理性,也是我的‘私心’。”
“不,首长,您听我说完。”许三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沉重都压下去,他的声音稳定了下来,带着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后的沉痛觉悟。
“我见过很多因为这场灾难死去的人,在佳木斯的隔离区外,很多人求我,骂我,问我军人不是应该救他们吗?那时候,我就想过您今天问的这个问题。”
“我知道,把药用在史今班长的儿子身上,是我的私心。我可以为了命令冲向最危险的战场,可以为了掩护战友毫不犹豫地挡子弹,但在那一刻,我的私心……就是希望我认识的人、我在乎的人能活下来。”
“我想,这对于任何人来说,可能都是一样的。我做不到……做不到那些书上写的、传说中的伟人那样,能毫无犹豫地抛下自己的家人去救陌生人。如果‘舍己为人’、‘大公无私’是判断一个军人好坏的唯一标准,必须连最根本的人性都抹杀掉才行……”
许三多的声音顿了顿,他的眼神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明亮,那是一种认清自己并接纳自己后的坦然。
“那我也许这辈子,都成不了一个您标准里的‘好兵’。”
卓浩川脸上的那点笑意早已消失无踪。他不再靠着椅背,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三多,仿佛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士兵。
他见过太多慷慨陈词、表决心讲大道理的人,但如此直白地承认自身无力达到那种道德高地,并将最终评判权交出来的,极少。
文职官员彻底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几秒钟后,卓浩川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不再带有之前的冷硬锋芒,而是多了一种深沉的审慎。
“许三多。”
他叫了他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
“你跑这三十公里,不是为了来告诉我,你成不了一个‘好兵’的。”
“没错,好兵是不会违规的,是不会害得周围的人替他一次又一次的受伤…。首长,我是来向您要药的…。”
许三多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您说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但凡发生不是我,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承担的。”
“所以呢?”卓浩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倾向。
“所以如果您不给我药,这也很正常,是我们耽误了您的时间,此时此刻我的身份,和当初那些求我给药的百姓一样,都是无能为力的受害者。”
许三多的声音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认清现实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自嘲。
“…。。许三多,你很聪明,认得清自己的地位,”
卓浩川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清醒认知有一丝认可,但随即语气再次转向那个无解的问题,“既然这电车难题你已经做了选择,那我的答案还是和…。。”
他的话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争执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