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堤之上(第2页)
她拉开车门,深紫色的旗袍裙摆一闪,修长浑圆的黑丝长腿利落地跨入驾驶座。
车门“砰”一声关上,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车库里炸开,如同给这场对话钉上了棺材板。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灯骤然亮起,两道惨白的光柱如同审判之剑,刺破停车场的黑暗,也瞬间刺穿了我的瞳孔。
强光让我下意识地闭眼、侧头。
就在这短暂的失明中,奥迪A8L像一头挣脱牢笼的黑色巨兽,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前蹿出。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卷起呛人的尘土和尾气,瞬间冲上了出口的斜坡,消失在昏黄的光线尽头。
只留下我。
站在冰冷刺骨的荧光灯下。
站在死寂如坟墓的巨大水泥空间里。
站在权力与罪孽交织的冰冷漩涡中心。
像一个被彻底拔掉电源的玩偶。
引擎的轰鸣还在耳膜深处回荡,那声音,不再象征着权力和地位,而是变成了送葬的哀乐,碾过我的五脏六腑,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狼藉。
停车场惨白的灯光,此刻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幽暗的角落死死地盯着我,无声地质问着那个悬而未决的审批文件,质问着那些深埋地底的秘密,质问着我这个被母亲用“爱”与“牺牲”亲手推上悬崖、却无力阻止她纵身跃下的……副市长。
空气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汽油味、尘埃味,以及……一丝她残留的、渐渐消散的、绝望的栀子花香。
引擎的轰鸣撕裂了停车场的死寂,奥迪A8L的尾灯在斜坡尽头划出两道猩红的弧线,如同伤口在黑暗中汩汩淌血。
我僵立在原地,荧光灯的惨白光芒像手术刀般切割着我的皮肤,每一寸都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空气里那股混合着汽油、尘埃和母亲栀子花香的余味,此刻化作无形的绞索,紧紧勒住我的喉咙——甜腻的香气裹挟着绝望的锈腥,钻入鼻腔,渗进肺腑,让我几乎窒息。
我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到额头上那个吻痕,温热的触感早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黏腻,仿佛她唇瓣的烙印已蚀入骨髓,化作一个永不愈合的疮疤。
“妈……”这个字在我齿缝间无声地滚动,带着锈蚀的铁腥味儿。
身体的颤抖终于爆发,膝盖一软,我重重撞向身旁的水泥柱,粗糙的颗粒摩擦着西装布料,发出沙哑的呻吟。
停车场穹顶的通风管道呜呜作响,像无数冤魂的低泣,与远处城市车流的嗡鸣遥相呼应,提醒着我:权力构筑的堡垒,此刻不过是座摇摇欲坠的纸牢笼。
记忆碎片如玻璃渣般刺入脑海——蓼花坪那个暴雨夜,泥泞的小路上,母亲也是这般决绝的背影。
那年我十岁,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独自提着一盏煤油灯走向村支书李家的瓦房,只为替我篡改中考成绩。
黑暗中,她回头的眼神与此刻重叠:那是一种母兽护犊的疯狂,是淤泥里绽放的毒花,美丽而致命。
“为了你,为了孩子们的前程……”
她的话语在耳畔炸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我早已溃烂的良知。
我猛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球生疼。
手指在通讯录上疯狂滑动,最终停在“韩秘书”的名字上。
“小韩!滨河路堤坝!立刻调人!便衣……不,私人安保!”
我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喉头腥甜,差点咳出一口血来。
电话那头小韩的回应被耳鸣淹没,只余下死寂中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
咚!
咚!
——像丧钟为谁而鸣。
身体比思维更快。
我发足狂奔向角落里的帕萨特,皮鞋砸在水泥地上,回声在立柱间反复折射,如同鬼魅的嘲笑。
拉开车门的瞬间,一股皮革混合着空调冷凝水的霉味扑面而来,与母亲奥迪残留的栀子香形成撕裂的对比。
我粗暴地拧动钥匙,引擎低吼着苏醒,仪表盘幽蓝的光映在后视镜上,镜中那张脸——汗湿的额发黏在惨白皮肤上,眼窝深陷如骷髅,下颌线因紧绷而扭曲——哪还有半分副市长的威严?
分明是个被抽空魂魄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