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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他脸上看了许久,似在确定这几句话的真假,许久才冷笑道:“费这么一番功夫,却不为自己,好,好,你们倒真是兄弟情深。”
李承秉眉头皱了一下,将短剑提起。皇帝见了他的动作,神色紧绷,双目怵惕不宁。
李承秉将短剑插入鞘内,对冯元一招手道:“有劳冯公公研磨。”
冯元一方才如皇帝身后影子似的站着,一声不吭,此时听见李承秉招呼,面露为难。他到底是看着几位皇子长大,到了此刻仍是大胆劝解:“殿下,何苦如此,众皇子之中,圣上最疼你,好好说一说,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
李承秉扫了他一眼,转而又看向皇帝,讥诮的一笑,却不做口舌争锋,只淡淡道:“中书舍人沈玄还在殿外,父皇可要召他进来起诏?”
皇帝哪肯在臣子面前丢脸,何况还是一个小辈,他沉着脸叫冯元一磨墨。
殿中无人言语,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冯元一手中墨条轻微研磨声响。
皇帝心中百转千回,到底仍有不甘,艰难开口道:“七郎,你既然不为私心,就该知道这个时候换了太子,未必是好时机,太子宽仁有余,却无雷霆手段,如何是康福海的对手,朕过去受人蒙蔽,早有悔意,若你今日不在,再等几日便知朕的决断。这个时候逼朕退位,你就不怕太子压不住朝臣,内忧外患,反葬送了江山吗?”
李承秉道:“哦?不知父皇有何决断?”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痛色,“杨忠蠹政害民,该诛。贵妃杨氏持宠骄纵,这番叛军起事,也有杨氏之故,朕虽百般不忍,为天下臣民计,也只能赐死杨氏,如此,朝中那些诽议也可以平复下来。”
说着他便去看李承秉的脸色,却见他冷笑不止。
“这么说来,错全在贵妃与杨忠身上?”
皇帝神色变幻不定,声音软了下来道:“朕不过被一时蒙蔽,只等肃清奸佞妖邪,朝廷自会恢复清明,七郎,你莫非是铁石心肠,竟如此对待老父?”
皇帝最后的声音已带了几分哀求,冯元一手顿了一顿,将头垂得更低。
李承秉紧咬牙关,脸色黑沉,一字字道:“两任宰相,把持朝政十数年,康福海节度三镇,拥兵自重,这都算是一时蒙蔽?”
皇帝忍着怒道:“朕就算千错万错,待你总算还不错,你为臣为子,就不怕为万民所唾弃,遗臭万年?”
李承秉t?凝视着他,目光晦暗不明。
冯元一放下手,道:“圣上,殿下,墨磨好了。”
皇帝并不理会,见李承秉并不言语,只当是这两句说中他的心思,便又继续道:“七郎……”
李承秉打断他道:“英王是如何死的?贵妃又是如何来的?太子不过而立之年,头发却已快白了一半。兴庆坊内每个王府所用宦官宫中都是宫中指派而来,一言一行都逃不开父皇的眼。父皇说的待我不错,是高兴时赏赐金银,发火时将叛军起兵的罪责怪在我身上,险些要我性命?”
皇帝双目之中满布血丝,呼吸也略显急促,“原来,你早就心怀怨恨,平日竟藏得那么深,是朕有眼无珠,竟没瞧出你狼子野心。”
李承秉摆了摆手,“父皇还是赶紧下诏罢。”
皇帝怒极,站起时身形晃了晃,冯元一见状忙过去扶住他,脸色却骤然一僵,衣袖遮挡之下,皇帝手撑在御案上,将刚才放着钩吻的油纸包塞到他的手里。
冯元一沉默不语,悄悄捏在掌心,一手在皇帝背上拍了拍。
皇帝道:“你去斟两杯茶来。”
冯元一答应一声,并未出殿,一旁矮几上还有温着的热茶,他不敢回头,脸上满是纠结挣扎之色,背对着皇帝与豫王,他解开油纸包,指甲挑了些粉末洒在其中一个茶碗之中,再满斟两杯热茶。
皇帝面色阴沉,刚才好话歹话都说尽,眼见李承秉不为所动,他提笔沾墨,缓缓落笔。几行诏书写完,他满头大汗,看着诏书有些魂不守舍。将笔扔随意扔在桌上,他冷声道:“如你所愿了。”
李承秉上前两步,将诏书拿起看了一遍,放下道:“请父皇用玺。”
皇帝从桌上木匣之中拿出玉玺,盖在诏书上。这一敲定,他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走,身子一软,瘫坐了回去。
冯元一将热茶端过来,一杯放在皇帝面前,另一杯则呈给李承秉,苦口婆心劝着,“陛下龙体有恙,殿下切莫言语过激,到底是父子呐……”
皇帝双目隐隐一亮,飞快在李承秉面前热茶掠过一眼。
李承秉拿起茗碗。
皇帝心跳如雷,脸上不露分毫,伸手要拿茶,可他双手颤抖,竟是难以自控,便攥了拳手又放下。
李承秉低头看着茗碗,脸上半丝表情也无,翻手将茶全洒在地上。
冯元一大吃一惊,忙挡在皇帝身前。
皇帝脸上愤怒、怀疑、憎恨的神情一一闪过,最后全变做了害怕,色厉内荏道:“逆子,你……你要做什么?”
李承秉将茗碗砸在地上,砰地一声,瓷片四碎。他伸手将诏书拿起,折好放入袖中,神色冷漠看了皇帝一眼,“谢父皇这杯茶,将我心里最后一点不忍都抹了去。”
皇帝面色煞白,看着李承秉转身离去,没有回头的意思。
他忽然怒吼道:“你我父子是一样的,闯宫夺权,血脉相承,从先祖起就是如此,你手中所染的血不会少,也别指望太子会谢你这番作为,历来皇位都是争来的,哪有让到手里的,兄友弟恭也只可维持一时,等着瞧罢,你这不忠不孝的东西,迟早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