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1页)
那墨玉在无数宫灯照耀下流转着幽暗深邃的光泽,其上那只暗金凤眸仿佛拥有生命般,冷冽地、带着一丝邪异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与他那只完好无损、却同样冰冷剔透、毫无情绪的右眼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视觉冲击,散发出一种混合了病态、神秘、威严与极度危险的气息,令人望之生畏,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怜悯或探究。
那些原本依循礼数、准备上前虚情关切一番的宗室勋贵官员,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踌躇不前。
萧寒声如同一道最沉默也最令人安心或最令人恐惧的影子,紧随在他身后半步之处。
他一身玄青劲装,腰佩“无回”剑,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冷峻如冰雕,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不含任何感情地、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靠近的人,周身散发着浓烈的、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仿佛随时会为保护身前之人而暴起杀戮。
林惟清坐在翰林院较为靠后的席位上,远远看到谢知白在那可怕侍卫的护卫下步入大殿,心中猛地一紧,几乎屏住了呼吸。
那墨玉遮瞳下的七皇子,比他想象中、比传闻中更加……令人心悸。
那份显而易见的病弱苍白似乎仅仅是一层薄纱,其下隐藏着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实质的冰冷压迫感与掌控力。
他原本那些关于“真相”的猜测与坚持,在此刻变得无比沉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的色彩。
王御史坐在靠前的席位,目光老辣而锐利地扫过谢知白,尤其是在那枚绝非装饰品的墨玉遮瞳上停留了许久。
宦海沉浮多年的他,自然能看出这物件背后所代表的强势宣告与不屈的意志。
这位七皇子,绝非甘于沉寂、任人摆布之辈。
他心中的警铃前所未有地大作,之前所有的疑点似乎瞬间有了一个模糊却可怕的方向。
太子与几位成年皇子也已端坐于御座下首。
太子看到谢知白时,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化为不易察觉的轻蔑与放松——在他看来,那华而不实的墨玉遮瞳不过是伤残者无力而可笑的遮羞布和故作姿态,反而更坐实了其“废人”的印象,不足为虑。
其他几位皇子则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有漠然,亦有深深的忌惮。
谢知白对周遭各种探究、敬畏、轻蔑的目光视若无睹,在萧寒声寸步不离的护卫下,从容不迫地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不算起眼的席位坐下,姿态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与漠然,仿佛眼前这场极尽奢华的盛宴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被迫出席的旁观者。
宴会依照繁琐而隆重的流程进行,歌舞曼妙,觥筹交错,一派太平盛世、君臣同乐的景象。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推向最热烈、最放松的高潮之时,异变陡生!
一名负责为御前呈送各地贡品礼单的低级内侍,在穿梭席间传递物品时,似乎因为过度紧张或是被某位微醺官员不经意伸出的脚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手中沉重的紫檀木托盘猛地失去平衡!
托盘上放置的并非易碎的瓷器玉器,而是一些卷起来的轴卷文书。此刻,这些轴卷哗啦一声散落一地,有几份甚至因撞击而摊开开来!
“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内侍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慌忙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想要捡拾。
然而,已经太晚了。
那几份摊开的卷轴上,那清晰加粗的朱红“东宫詹事府印”以及“粮行期货”、“巨额定金”、“市价利差”等刺眼字样,已然落入了附近几位官员眼中!
那几位官员瞬间脸色剧变,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惊骇望向太子方向!
太子正与身旁宗亲笑谈,并未在意这小小骚动,直到看到自己的心腹属官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那些散落在地、内容熟悉的文书,才意识到大事不妙,霍然变色,手中酒杯几乎捏碎!
“怎么回事?!何处来的东西?!”
他厉声喝道,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变调。
现场的音乐歌舞戛然而止,乐师舞姬不知所措地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过来!
那名内侍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一位素以刚直不阿、屡屡犯颜直谏而闻名的御史大夫,已然离席起身,快步上前,捡起一份恰好滚落在他脚边的摊开文书,只迅速扫了几眼,便已脸色铁青,胡须微颤。
他高举那份文书,面向御座方向,声音洪亮而沉痛,瞬间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
“陛下!臣有本急奏!惊现东宫门下官员涉嫌勾结巨商,操纵京畿粮市、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与民争利之铁证!请陛下即刻圣裁!”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富丽堂皇的大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在面色惨白、惊怒交加的太子、脸色阴沉得可怕的皇帝、以及那份高高举起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文书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无比的震惊、猜疑、恐惧以及一丝隐秘的兴奋!
太子猛地站起,指着那御史,气得手指发抖:
“父皇明鉴!此乃构陷!赤裸裸的构陷!儿臣对此毫不知情!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他的辩解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异常苍白无力。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目光先是如利剑般扫过惊慌失态的太子,又阴沉地掠过地上那些散落的、内容惊心的文书,最后缓缓移向那名瑟瑟发抖、磕头不止的内侍,以及那位挺身而出、手持“铁证”的御史,深邃的眼眸中波涛汹涌,喜怒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