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1页)
而萧寒声,总会立刻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凉微颤的手指,用沉稳可靠的语调低声汇报着周遭环境,给予他最基本的方向感与安全感。
这种极端的依赖与绝对的控制,在伤痛的催生下扭曲地缠绕、生长,将两人捆绑得更加紧密,也更加……窒息难分。
谢知白那只被厚重纱布覆盖的左眼,仿佛成了一个永恒的、疼痛的警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世界的无常与自身肉体的脆弱,也让他心底的黑暗、多疑与偏执,如同找到沃土的毒藤,滋长得更加疯狂、茂密。
而他仅存的右眼,在看人看物时,也因此而变得更加专注,更加冰冷,更加……深邃得令人不寒而栗。
独目之睨,窥视着人心与深渊,也必将毫不迟疑地,引向更深的黑暗与毁灭。
窥渊
谢知白的世界,被强行收缩、扭曲,禁锢在了左眼那片永恒的、灼痛的黑暗与右眼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却永远失衡的光影之中。
时日缓慢流逝,伤口在沈太医倾尽全力的精心调理下逐渐愈合,拆去了那令人窒息的厚重纱布,但双眼依旧被覆着一层轻薄的、始终浸润着清凉药液的黑色丝绢。
其下的眼球虽侥幸未彻底坏死脱落,却已永久性损毁,视力尽丧,只余下每逢阴雨潮湿天气便会反复发作、隐隐作痛的痼疾,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诅咒。
右眼的视力虽在药物辅助下慢慢恢复至可清晰视物,
但独眼带来的视野缺失、难以精准判断距离的障碍、以及时刻需要下意识转动头部来补偿视野的笨拙与眩晕感,
都让他内心无比烦躁暴戾,仿佛被困在一个无法挣脱的残缺牢笼之中。
他变得极度厌恶甚至恐惧离开熟悉的内室,终日滞留于光线被刻意调至昏暗的书房或寝殿。
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过于快速的移动身影,都会让他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流露出冰冷如淬毒匕首般的警惕与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一头因重伤而更加敏感、也更加危险的困兽,随时准备撕碎任何可能的威胁。
他的脾气也因此愈发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前一瞬或许还因萧寒声精准无误地领会其未说出口的意图、递上一杯温度恰好的参茶而略显缓和,下一瞬就可能因汤药入口温度稍欠半分,或因文书上某个字迹在独眼视野中难以瞬间辨认而骤然暴怒,手边任何触手可及的珍贵瓷器、玉器或书卷,都可能成为他发泄滔天怒火的对象,碎裂声时常惊破别院的寂静。
唯有萧寒声,能在这片喜怒无常的情绪风暴中安然存在,甚至成为他唯一能够喘息、依赖的避风港。
萧寒声一丝不苟地践行着他那日立下的血誓,几乎成为了谢知白感官与意志的延伸。
他不仅是谢知白的“眼睛”,事无巨细、用低沉平稳的嗓音描述着眼前的一切光影变化、物体形状、甚至文书内容;
更成为了他失衡世界里的“拐杖”与“盾牌”。
他会提前预判谢知白行走可能遇到的微小障碍,悄无声息地移开;
会在有侍卫或仆役需近距离回话时,提前半步挡在谢知白侧前方,用身体隔绝任何可能惊扰到他的动作;
他甚至开始废寝忘食地模仿苦练谢知白过去那凌厉风骨的笔迹,替他批阅处理那些不甚重要的密报与文书,只为最大限度地减少他视力的耗损与情绪的波动。
这种无微不至、近乎读心术般的周全照料,逐渐成为了谢知白呼吸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对萧寒声的依赖,已深入骨髓,成为一种病态的生命支撑。
在深夜,他会从那些关于无尽坠落、永恒黑暗与血色迷雾的噩梦中骤然惊醒,冷汗涔涔浸透寝衣,呼吸急促紊乱,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地、慌乱地向身侧探出手。
而萧寒声总会如同早已等待般,立刻稳稳握住他冰凉微颤的手指,低声沉缓告知
:“臣在,殿下,一切安好,只是梦魇。”
只有感受到那熟悉的、带着薄茧的温热掌心与令人安心的沉稳声音,谢知白才能从恐慌中逐渐抽离,重新确认自身处于安全巢穴,呼吸缓缓平复。
这种全然的、近乎窒息的依赖,也让谢知白的控制欲与占有欲攀升至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要求萧寒声的视线必须时刻跟随自己,要求他事无巨细地汇报所有见闻——包括窗外飞鸟的种类、庭院落叶的数量、乃至其他侍卫、仆役们细微的表情变化与窃窃私语的内容。
他迫切需要透过萧寒声这双“眼睛”,来重新构建、牢牢掌控那个他无法再清晰直观的外部世界,任何一点信息的缺失或延迟,都会引发他内心深处深切的不安与暴戾的怀疑。
萧寒声对此全盘接受,甚至甘之如饴。
对他而言,谢知白愈发苛刻变态的要求,正是对他存在价值的最大肯定与独一无二的需要。
他沉醉于这种被极度需要、被绝对占有的感觉,甚至主动将自我意识压缩至最低,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极致地聚焦于谢知白一人之身。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伤痛与极端依赖的共同发酵下,变得愈发扭曲畸形,却也愈发牢不可破,如同共生一体的双头怪物,不容任何外物插入。
别院之外,时间并未因谢知白的被迫蛰伏而停止流逝,权力的棋局依旧在无声运转。
翰林院值房内,林惟清心中的疑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利用整理档案的间隙,试图秘密查询与城西别院历年修缮相关的记录卷宗,却发现自己权限内的记录干净得异常,几乎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