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1页)
宴设于御花园临近梅林的一处暖阁。
此处虽不及麟德殿巍峨恢弘,却胜在精巧别致。
地龙烧得暖和,四角鎏金兽首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空气中浮动着清冷甜沁的腊梅幽香与精致酒菜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皇室宗亲、几位正得圣心的妃嫔以及少数手握实权的核心重臣已然在座,彼此低声谈笑,言笑晏晏,气氛看似融洽温煦,实则眼风流转间,皆是心照不宣的打量与权衡,暗流无声涌动。
太子因前过仍在闭门思过,未能列席,而成王谢知谨,则俨然成了在场皇子中最耀眼的存在。
他身着宝蓝色蟠龙纹常服,举止沉稳从容,言谈温和得体,正与几位辈分极高的宗室元老低声交谈,不时颔首微笑,一派礼贤下士、沉稳干练的气度。
谢知白的到来,如同在一池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漩涡的春水中,投下了一颗冰冷而异质的石子。
所有的目光,或明目张胆,或隐晦含蓄,瞬间都从四面八方聚焦了过来。那目光中掺杂着难以掩饰的好奇、审慎的打量、一丝几近于无的怜悯,以及更多难以言喻的冷漠、疏离,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他被两名低眉顺眼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引到暖阁最里侧、靠近角落、远离主位和温暖炭火的一张小案后坐下。
那位置偏僻而逼仄,几乎完全隐没在一根巨大蟠龙金柱的阴影里,光线昏暗,仿佛他本就该是这场合里一个无足轻重、甚至有些碍眼的点缀。
他微微垂着头,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似乎连维持这最基本的坐姿都十分吃力,需要用手肘极其轻微地支撑着案面。
呼吸轻浅而急促,带着细微的嘶声,偶尔发出一两声极力压抑着的、从胸腔深处挣扎而出的低咳,每一次咳嗽都让他单薄如纸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显得愈发脆弱可怜,仿佛随时会散架。
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任何人,只是失神地盯着面前案几上那些釉色温润、绘制精巧的官窑瓷器,以及杯中那盏微微晃动、色泽深沉、据说是太医院特配能“温养元气”的药酒,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皇帝与皇后在一片恭敬的静默中驾临时,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皇帝身着明黄色团龙常服,目光沉稳,扫过全场,在角落那个几乎被阴影吞噬的孱弱身影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深邃难辨,复杂得如同深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怜悯,或许是不耐,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但最终,那情绪迅速湮没在帝王的威严之下,他并未多言,只淡淡地道了声“平身”,声音平稳无波。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氛围中开始。
悠扬的丝竹声适时响起,身着霓裳的舞姬翩跹而入,身姿曼妙。
觥筹交错间,笑语渐喧。
众人似乎极有默契地共同忽略了角落那个病弱得近乎晦气的身影,话题巧妙地围绕着北境的紧张局势、京中的最新趣闻,以及即将到来的隆重年节展开,言语间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成王偶尔会状似无意地、语气沉重地提及几句边境守军将士的艰辛与不易,言语间充满了为国分忧的沉稳与担当,自然引来几声由衷的附和与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