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页)
唯有那盏孤灯,在短暂的挣扎后,火苗重新稳定下来,执着地燃烧着,将昏黄的光晕固执地投在榻上之人病弱苍白的脸庞上,映着他面前那片染着暗红血渍的残破信纸、冰冷如铁的北境疆域图,以及那瓶同样散发着寒意的、装着续命之药的瓷瓶。
谢知白缓缓闭上眼,纤长而微微颤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剧烈起伏、灼痛难当的胸口。
黑暗中,他无声地、却异常清晰地对自己低语,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凌,刻入骨髓:
“血路尽头……从无生门。”
那低沉的字句,是命运碑文上最残酷的诏书,宣告着这方寸棋盘,早已化为吞噬一切的、血腥的泥沼深渊。
而他,正一步步,走向深渊的最中心。
蛛网收丝
这消息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冰水,在看似平静的宫禁深处猛地炸开刺耳的嘶鸣,旋即又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摁入水底,只留下表面一圈圈急剧扩散又迅速平复的涟漪,以及水下愈发汹涌奔腾的暗流。
官面上的说法体面而含糊:内务府总管太监赵鹏,因急症暴毙于住所。
然而,那夜从东宫方向隐约传来的、被厚重宫墙竭力阻隔仍泄出几丝的雷霆震怒,甲士铁靴匆忙调动踏过青石板的沉闷回响,以及随后几日皇帝御书房窗棂间透出的、彻夜不熄的灯火与几位紫袍重臣面色凝峻、频繁进出的身影,都在无声地嘶吼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血淋淋的真相。
静室内,谢知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琉璃罩子隔绝于外界的风暴之外。
他比往日更加沉默,脸色是一种近乎易碎的琉璃白,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懒洋洋地照在他侧脸上,几乎能清晰映出皮肤下那些细微的、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如同冰层下冻结的暗河。
咳嗽声变得更加频繁且剧烈,即便沈太医加重了剂量、换用了更猛烈的止咳药材,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绞拧出来的声音也时常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骤然响起,打破死寂,令人心惊。
但他案头的地图、密报与各类卷宗非但未曾减少,反而越堆越高,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影淹没。
萧寒声再次于深夜踏着寒露而来。他推开静室的门,带进一股室外清冽的寒气,肩头似乎还沾染着未散的夜雾。
他依旧站在那片熟悉的、离床榻几步远的灯影里,身姿挺拔如孤松,声音依旧是那股低沉平稳的调子,却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打磨过的锐利与审慎:
“李顺‘无意’中向太子近侍透露的‘那夜赵总管气息似乎格外沉凝’的不安,安阳郡王次日‘关切’问询皇兄为何动怒伤身的言语,时机、火候都掐得恰到好处。太子疑心既起,当夜便动了雷霆手段,直接锁拿了赵鹏。陛下闻讯,震怒非常。”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谢知白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赵鹏未及押入诏狱,便在移送途中,‘畏罪自尽’了。喉骨碎裂,死状……与你当初料想的分毫不差。”
谢知白正微微倾身,低头凝视着面前一幅新绘的、细节极其繁复的京城布防图,闻言,执笔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一滴饱满的浓墨猝然从笔尖滴落,“啪”地一声,正正砸在绢布地图上“内务府”三个朱砂小字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污浊的墨迹,将那三个字吞噬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