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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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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宽阔的广场上,禁卫森严,身着明光铠的甲士如同钢铁丛林,刀戟林立,矛尖闪烁着寒星,肃杀之气无声地弥漫,将殿内隐约传来的宫乐丝竹声切割得支离破碎,更添几分压抑。

各色华盖仪仗、装饰繁复的车驾鳞次栉比,身着蟒袍玉带、锦缎华服的宗室勋贵、紫袍朱衣的文武重臣,在礼官唱喏声中鱼贯而入。

衣香鬓影浮动,环佩叮咚作响,空气中混合着昂贵的熏香、脂粉与皮革的气息,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然而,在这浮华的表象之下,无形的紧绷感如同拉满的弓弦,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每一次目光的交错都暗藏机锋。

谢知白来得迟,且悄无声息。

他乘坐的是一辆极其朴素的青帷小车,由一名沉默得如同石雕的内侍驱赶,悄然停在广场最不起眼的、靠近宫墙阴影的角落。

车帘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谢知白扶着冰冷的车辕,缓缓步下。他身上穿着皇子常服,靛青色的锦缎,虽制式尊贵,却因浆洗多次而略显陈旧,宽大的袍袖在寒风中微微飘动,更衬得他身形清瘦单薄,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折。

他的脸色在初冬微寒的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如同上好的白瓷上晕染开的冰裂纹。

唇色极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因消瘦而格外明显的眼窝中,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凝结的千年玄冰,幽冷,沉寂,清晰地倒映着眼前这片虚假的繁华盛景,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他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好奇的、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刺来,带着审视与估量。

他恍若未觉,微微垂着眼睫,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步履缓慢而异常稳定地走向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殿门。

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丈量过一般,然而细心之人不难发现,他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指尖正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显然是在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

“哟,这不是咱们的‘静室’皇子吗?”

一个阴阳怪气、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

内务府总管太监赵鹏不知何时已踱步过来,脸上堆着精心修饰的、近乎谄媚的关切笑容,眼底深处却淬着毒蛇般的阴冷与得意。

他身后跟着几个心腹太监,个个眼神不善,如同盯梢的鬣狗,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谢知白,目光在他苍白的面容和单薄的身躯上逡巡。

“病成这样还来赴宴,舟车劳顿的,真是……难为殿下了。”

赵鹏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人都听清。

谢知白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侧目看赵鹏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他只是从喉间极其微弱地挤出一个“嗯”字,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算是回应。

赵鹏碰了个软钉子,脸上那虚假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堆砌起更深的褶子,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刻意的担忧:

“哎哟,殿下身子金贵,可得千万当心些!这麟德殿的门槛高,台阶陡,万一不小心摔了碰了,奴才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周围聚拢过来的目光,满意地看到更多人被吸引。

谢知白依旧沉默,仿佛没听见。他走到殿门前,伸出那只苍白得几乎能看到骨骼轮廓的手,扶住了冰冷的汉白玉石柱。

指尖传来的寒意让他微微一颤,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抬步,缓慢而艰难地迈过高高的门槛。

那动作迟缓,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跨过门槛时,身体甚至轻微地晃了一下。

殿内温暖如春的气息裹挟着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这过于甜腻的气息瞬间刺激了他敏感的喉咙,引发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咳。

他用手背抵住唇,咳得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

赵鹏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却充满恶意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

殿内早已坐满了人,衣冠济济,珠光宝气。

皇帝谢琮高踞于御座之上,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神色威严沉静,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下方,在谢知白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淡漠得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随即便移开了。

皇后端坐一旁,凤冠霞帔,仪态万方,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雍容笑意。

太子谢知玄坐在下首首位,身着杏黄蟒袍,神情倨傲,正与身旁几位宗室子弟低声交谈,目光偶尔掠过门口狼狈的谢知白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

谢知白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殿门、远离御座的下首角落,与几位同样不受宠、神色畏缩的低阶宗室子弟相邻。

他默默走到自己的席位前,缓缓坐下。

动作间,内腑的旧伤被牵扯,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他额角的冷汗瞬间又密了一层,汇聚成细小的水珠,沿着苍白的鬓角滑落。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仿佛将自己彻底隔绝于这喧嚣浮华之外,只专注于面前案几上那杯温热的茶水。

他伸出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感受着那一点微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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