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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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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换上了一身异常素净的玄色细麻袍服,不见任何纹饰,如同早已为自己披上了参加葬礼的缟素。

他的脸色比榻上那弥留之人好不到哪里去,是一种失尽了所有血色的惨白,连日不眠不休的极致煎熬与内力近乎枯竭的反噬,让他眼窝深陷,颧骨凸出,显得异常憔悴枯槁。

但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某种不容折断的骄傲与坚持。

他紧紧握着谢知白那只冰凉枯瘦、连指节都微微变形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试图用自己那也已所剩无几的、温凉的内力,去熨暖那冷得刺骨的指尖,他自己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

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长明灯,烛火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不安地摇曳,映照着榻前一方紫铜盆中袅袅升起的安魂药烟的青灰色轨迹,光影迷离,将一切渲染得愈发凄凉惨淡。

忽然,谢知白原本微弱散乱、游丝般的气息猛地急促起来,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那曾经深邃如寒潭、能洞悉人心、掌控棋局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灰翳,却不知从何处挣扎着凝聚起最后一丝惊人的、回光返照般的锐利光亮,直直地、精准地看向床边的萧寒声,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萧……寒声……”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在艰难抽动,气若游丝,几乎难以听清,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急切。

“殿下!臣在!臣一直都在!”

萧寒声立刻俯身,几乎将脸颊凑到他的唇边,声音里带着无法压抑的剧烈颤抖和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脏里挤出来。

谢知白的手指在他掌心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冰凉的指尖试图蜷缩,仿佛想用尽最后力气回握那只温暖的手,却终究徒劳无力。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萧寒声脸上,浑浊的眼底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汹涌的情感——

有对命运的不甘,对过往阴谋算计的怨恨,对生命流逝的挣扎,最终,所有这些都汇聚、燃烧成一种近乎疯狂的、蚀骨的偏执。

“听着……”

他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伴随着胸腔里破碎的嗬嗬声和唇边不断溢出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血丝,

“本王……改主意了……”

萧寒声心头猛地一紧,如同被冰锥刺穿:

“殿下?您说……”

“下辈子……下下辈子……你说要……找到本王……”

谢知白的唇边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极度扭曲、带着血腥气的、近乎残忍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冰冷彻骨的、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般的寒光,

“……太慢了……本王等不及……厌倦了等待……”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身体在锦褥间痛苦地痉挛颤抖,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涌出,染红了牙床和下颚,仿佛正在用尽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一丝生命力来凝聚这残酷的指令。

萧寒声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徒劳地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咳喘稍稍平息,谢知白死死盯着他,瞳孔因极端浓烈的情绪而微微放大,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刻入骨髓的命令,一字一句,如同诅咒:

“本王……不准你……忘!忘一次……本王便从地狱爬回来……杀你一次!忘一次……本王便让你……痛彻心扉一次!!”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中是彻底癫狂的、毁灭性的占有欲,那是他身为“宸王”、身为幕后棋手谢知白,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包括萧寒声,彻底展露过的、最深的黑暗与偏执。

“地狱……黄泉……碧落九霄……无论轮回多少次……无论你到天涯海角……”

他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灼灼燃烧,亮得骇人,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性宣告:

“……你都要……把本王……找回来!!永生永世……本王……都要与你……纠缠到底!!绑在一起!!这是……王命!是……诅咒!你我……永世……不得……解脱!”

他说完了最后的话,仿佛终于燃尽了灵魂里所有的火焰,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余烬般迅速黯淡、熄灭下去。

大口大口的、近乎黑色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唇角、鼻腔涌出,瞬间洇湿了襟前素色的衣料,迅速蔓延开来,如同一朵朵在绝望中疯狂绽放的、猩红而触目惊心的曼珠沙华,艳丽而恐怖。

“殿下——!我答应你!臣答应你啊!!臣会找到你!永生永世都会找到你!绝不放手!绝不忘记!殿下——!!”

萧寒声撕心裂肺地痛吼出声,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所有视线,他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徒劳地去擦拭那不断涌出的、温热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能任由那刺目的红染满自己的双手,如同某种永恒的烙印。

谢知白没有再看他,那双逐渐彻底失去所有神采、变得空洞灰暗的眼眸,似乎穿透了殿宇沉重的穹顶,望向了某个虚无缥缈的、无人能知的远方。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还想吐出最后一个音节,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沉默。

那只被萧寒声紧紧攥在手心、试图捂热的手,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象征生命的力道也彻底消失,变得绵软无力,冰冷地垂落下去。

寝殿内,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铜盆中安魂药的青烟,依旧在无知无觉地、徒劳地袅袅上升、盘旋,然后无声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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