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第1页)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夜,别院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却弥漫着一种比黑夜更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空气凝滞得如同送葬的队伍。
当黎明的微光再次艰难地穿透窗纸时,谢知白的呼吸终于从游丝般微弱、几不可闻,变得稍稍能察觉到一丝起伏的平稳,但依旧轻浅得令人心慌意乱,仿佛下一刻就会悄然停止。
他始终未曾真正清醒,深陷在昏迷与无尽噩梦交织的、粘稠的混沌之中,时常会无意识地全身痉挛、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呓语,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浸透柔软的寝衣,冰冷的湿意紧贴着皮肤。
每一次不受控制的颤抖,都让寸步不离守在一旁的萧寒声心脏被狠狠揪紧,痛楚难当。
整整三日后,谢知白那沉重如铅的眼皮才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然而,那双睁开的眼睛,却已彻底变了。
如果说从前是映着冰雪、冰冷锐利足以洞穿人心的寒潭,那么此刻,便是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冰冷死海。
唯一完好的右眼空洞、麻木,失去了所有焦距,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已彻底失去了兴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阴郁。
而那枚墨玉遮瞳严密覆盖下的左眼,更是仿佛连带着将其下可能残存的最后一丝情绪也彻底封印、冻结,只余下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死寂。
他的身体,这一次是真的彻底垮了。
比之前任何一次病重都要虚弱不堪,连凭借自身力量稍微坐起身都变得极其困难,需要萧寒声几乎全程用身体作为支撑,耗费巨大心力才能将他从榻上挪动分毫。
咳嗽变得更加频繁且深入,虽然不再咯出刺目的鲜血,但每一次撕心裂肺的深咳都仿佛要抽干他肺腑中所有的空气,耗尽他残存的全部力气,让他不得不像虾米一样痛苦地蜷缩起来,剧烈地喘息良久,才能勉强缓过一口气。
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缺乏生命力的灰白,唇色淡得几乎与周围肤色融为一体,整个人如同一尊被精心雕琢却一碰即碎、布满了细微裂痕的琉璃美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浓重的、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沈太医私下对萧寒声沉重地、近乎绝望地摇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回天的巨大悲哀:
“殿下……早年根基受损实在太甚,元气早已亏空,此次急怒攻心,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深植骨髓的沉疴寒毒……如今……寒毒已入膏肓,侵蚀五脏六腑……已是油尽灯枯之兆,非世间任何药石所能逆天改命了。如今……只能……竭尽全力,精心将养,或许……能稍稍延缓些时日……”
萧寒声面色铁青地听着这些判词,下颌绷紧如冷硬的铁石,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足以毁灭天地、与所有仇敌同归于尽的疯狂与刻骨铭心的痛楚。
而当谢知白本人从沈太医谨慎委婉的言辞中得知自己真实的状况后,反应却异常地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死水般的麻木。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愤怒,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恐惧或不甘,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是某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诊断结果。
然而,这种近乎诡异的、死寂的平静之下,潜藏着的却是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暴怒都更令人不安的、彻底沉沦、万念俱灰的黑暗。
随之而来的,是他对萧寒声的依赖与控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病态的偏执程度。
他几乎不允许萧寒声离开自己视线范围片刻。
萧寒声只是转身去外间端一碗刚煎好的药,或是去门口低声吩咐侍卫几句要紧话,时间稍久一些,谢知白那原本空洞的目光便会开始焦躁地、茫然地在室内搜寻,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紧身下的锦缎被角,本就微弱的呼吸会变得愈发急促不稳,仿佛即将窒息,直到萧寒声那道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他才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续命的生气般,身体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只是目光依旧死死黏在对方身上。
“去哪了?”
他会用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询问,语气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深入骨髓的掌控欲。
“臣只是去廊下端药,药刚煎好,需晾至适口温度。”
萧寒声总会立刻停下手中一切事务,转身面向他,声音沉稳清晰地回答,仿佛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日常问答,目光却始终专注地落在谢知白脸上,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喂药、擦拭身体、更换寝衣……
所有贴身事宜,必须且只能由萧寒声亲手完成。
若偶尔换做旁人试图靠近,哪怕是深知病情的沈太医,谢知白也会立刻紧闭双唇,抗拒地转过头去,用整个身体表达着冰冷的排斥,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寒气。
唯有萧寒声的触碰,才能让他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勉强接受那些维系生命的必要照料。
夜间,他的噩梦变得愈发频繁可怖,常常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骤然惊悸醒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呼吸急促得如同离水的鱼,独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恐。
每一次,萧寒声都会如同早已准备好般,立刻将他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自己温暖坚实的怀中,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用低沉安稳的声音低语:
“臣在,殿下,只是梦魇,一切都好。”
谢知白则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萧寒声胸前的衣襟,将苍白冰冷的脸颊深深埋入他温热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气息与温度,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与彻骨冰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