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1页)
烛火在一旁安静地燃烧,偶尔轻轻跳跃一下,拉长了两道在冰冷地面上相依相偎的影子,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羁绊。
直到天际微微泛起一丝朦胧的、灰白色的鱼肚白,晨曦透过窗棂的缝隙艰难地渗入室内,谢知白的呼吸才变得真正平稳而深沉,紧攥了整整一夜的手指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松脱开来,软软地滑落回厚厚的锦褥之中。
萧寒声这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自己已经彻底麻木、失去知觉的两根手指,借着微弱的晨光,可以看见指根处被掐出的深红色印痕,甚至隐隐渗出血丝。
他静静地看着晨曦微光中谢知白那张依旧苍白却异常安静的睡颜,看了许久许久,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心底。
最终,他才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地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筋骨,重新披上那层冷硬威严的伪装,悄然无声地走出内室,去安排新一日的事宜,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冽与威严,仿佛昨夜那短暂的、无声的依靠与守护,从未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一旦触碰,一旦交付,便已在冰冷坚硬的心垣之上,留下了永难磨灭的深刻刻痕。
孤棋暗行
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宫墙,却未能彻底驱散暖阁内那仿佛已浸入砖缝梁木的冰冷与死寂。
最后一缕艾草的残烟如同幽灵般盘旋不去,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病痛和绝望的气息。
宫人们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进出,更换被血污和冷汗浸染的软褥,送来新煎的、散发着浓重苦涩气味的汤药。每一个动作都极轻,极谨慎,仿佛生怕惊扰了榻上那尊脆弱易碎的琉璃人偶,或是触怒了守在一旁那尊煞神。
沈太医再次屏息凝神,指尖小心翼翼搭在谢知白冰冷纤细的腕脉上,眉头依旧锁得死紧,但仔细观察,那紧蹙的眉头间似乎略微松弛了一线——指下的脉象虽仍微弱如风中残烛,游丝般难以捕捉,却比昨夜那濒死前的狂乱躁动要平稳了些许,那被金针和猛药强行激发出的阴寒剧毒,似乎正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艰难地、一寸寸重新压回脏腑深处那不见天日的囚笼。
萧寒声已重新披挂整齐,玄色轻甲在微弱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伫立在窗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听着一名心腹禁卫以气声禀报外间的风吹草动。
“陛下昨夜移驾清凉殿后,即刻秘召了太医院院判及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老臣,详细垂询了时疫之事。院判不敢妄断,只回禀症状酷烈诡异,不似寻常伤寒温病,建议严加隔离,详加观察。陛下已下旨,将昨日所有赴宴之人,无论尊卑,皆软禁于各自宫苑,无特旨不得出入,等候太医逐一排查验看。”
禁卫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湮灭在清晨的寒意里。
“成王那边有何动静?”
萧寒声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枯寂的、覆着一层薄霜的庭院,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成王殿下回宫后便宣称受惊不适,闭门不出。但其府中长史于子夜时分悄然出府,马车绕了几条巷子,最终去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大人的府邸后角门,停留约莫一炷香时辰才离开。”
禁卫顿了顿,声音更沉,
“我们安插在王御史府外的人设法探听到,王御史今日早朝前,曾向陛下紧急递了一封密奏,内容不详,但据其府中下人碎语,似乎与……与近期西域商路屡遭刁难有关,言辞间颇为激愤,似有影射有人借题发挥、故意阻碍边贸、损国肥私之意。”
萧寒声眼底寒光一闪即逝,如同冰层下迅疾掠过的暗流。
果然,成王并未坐以待毙,反应极快。
他试图借清流御史之口,倒打一耙,将“时疫”引发的边境封锁与排查,扭曲解读为政敌别有用心、打击异己的阴谋,抢先一步在父皇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这浑水搅得恰到好处。
“陈录事如何了?”
他转而问道,语气依旧平淡。
“已彻底清醒,但仍面色蜡黄,虚弱不堪,惊魂未定。反复向看守的内侍哆哆嗦嗦地念叨,说他昨夜离得近,恍惚间仿佛见到殿下身上有……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缭绕,定是冲撞了邪祟,或是……”
禁卫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与厌弃,显然不信这等怪力乱神之说。
萧寒声微微颔首,挥手让禁卫退下。
这些消息,分毫不差,甚至某种程度上,正精准地沿着谢知白昏迷前那惊人算计所划下的轨道行进。恐慌在蔓延,猜忌在暗处滋生,水面已然被搅浑,足以让许多藏在暗处的东西浮上来喘气,也足以掩盖真正的杀机。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内室。谢知白依旧深陷在昏迷之中,无声无息,但脸色不再是那骇人的死寂青灰,稍稍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生气,只是那苍白依旧刺目,如同被雨水反复冲刷过的薄瓷。
沈太医正坐在榻边,用小小的银匙,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给他喂服参汤,然而那淡黄的汤汁大半顺着苍白干裂的唇角流下,能艰难吞咽下去的,少之又少。
萧寒声沉默地看着,目光在那张失去意识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确认那微弱的生机是否真实。
片刻后,他对沈太医开口,声音是惯有的命令式,却莫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每个字都压着千钧重量:
“陛下已下旨隔离,此地暂时安全。你务必……竭尽所能,保住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