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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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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冷粘腻,如同触碰一块浸在寒水里的玉石。脉象浮取无根,沉取似有似无,紊乱微弱已极,是阳气濒绝、寒邪内陷五脏的危殆之兆!

“胡闹!”陈喻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温文的面具第一次出现裂痕,露出底下压抑的愤怒,“药呢?我上次开的方子,御药房未曾煎送?!”

阿瓷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泣不成声:“没有……什么都没有了……陈医士,炭火断了,吃食也只有昨日剩下的冷粥……门外的侍卫不让奴婢出去……他们、他们这是要活活逼死殿下啊!”她抓住陈喻言的袍角,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陈喻言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他立刻打开药箱,动作迅捷却丝毫不乱。他从最底层取出一只用厚绒布包裹着的小巧紫铜手炉——显然是一直贴身暖着的——飞快地掀开谢知白的被角,将其小心塞到他冰冷的脚边。接着又取出一个扁平的银质酒壶,拧开盖子,一股浓郁带着苦味的参香瞬间逸出。

“阿瓷姑娘,起来!”他语气急迫却带着令人安心的镇定,“这里面是吊命用的老参汤,快,寻个干净的器皿,想法子喂殿下喝下去,一点点喂,务必喂进去!”

阿瓷慌忙爬起来,在冰冷的殿内四处寻找,最终只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白瓷茶杯。陈喻言将参汤倒入杯中,示意她赶紧喂药。

与此同时,他铺开纸笔,就着药箱飞快写下新的药方,笔走龙蛇,字迹却依旧工整清晰。写罢,他拿起药方,眉头紧锁:“御药房那边恐已得了吩咐,这方子怕是送进去也石沉大海。”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又从药箱里取出几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包,分量都不多,却都是附子、干姜之类回阳救逆的紧要药材。

“这些是我私下备急所用,你务必藏好,绝不可让外人知晓。”他将药包塞进阿瓷颤抖的手中,语气无比严肃,“煎煮时务必避人耳目,用那小茶炉,一次只煎一小碗,水量、火候、时间我稍后详细告诉你。殿下如今已是寒厥之症,万分凶险,这些药或许能争得一线生机,但……”

他的话没说完,但阿瓷明白,这只是杯水车薪。

谢知白在参汤强力的药效和身体被挪动的刺激下,艰难地睁开一线眼睛。视线模糊了很久才聚焦到陈喻言焦急的脸上。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陈……医士……何苦……惹祸……”

陈喻言动作一顿,迎上他那双因濒死而愈发显得漆黑、却仍残存一丝清明的眸子。他沉默了一瞬,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谢知白和阿瓷能听见:“臣是医者,见死不救,有违天道。”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补充了一句,含义莫测,“况且……这宫里,并非人人都愿见殿下就此无声无息地蒙冤玉殒。”

有人不希望他死?是谁?

谢知白瞳孔微微收缩,还想再问,却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打断,几乎喘不上气。

陈喻言立刻取出银针,手法娴熟地在他几处大穴施针,暂且稳住他翻腾的气血。又事无巨细地叮嘱了阿瓷如何护理,如何煎药,如何观察病情变化,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明确。

时间紧迫,他不能久留。收拾好药箱,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冰冷绝望的囚笼和榻上命悬一线的皇子,低声道:“万事小心,忍耐,静待转机。我会再设法。”

他的到来,如同在冰封千里的绝境中,投下了一枚烧红的炭火,短暂而灼热。他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温暖(手炉)、救命的药汤和药材,更重要的是,带来了一个信息:并非所有人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外界并非铁板一块。

殿门再次合上,沉重的寂静重新压下,但似乎又有什么不同了。被褥里有了一个持续散发热量的手炉,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对抗着寒冷。阿瓷手中有了救命的参汤和药材,心中有了一个必须誓死守护的秘密和操作之法,更有了一个模糊的、“并非人人都愿见殿下蒙冤玉殒”的盼头。

谢知白闭上眼,努力感知着脚底那一点逐渐蔓延开的、微不足道的暖意,它像一颗顽强的种子,试图在冻土中挣扎出生机。陈喻言最后那句话在他混乱的脑中反复回响。

是谁在背后?这究竟是另一场更为复杂诡谲的算计的开端,还是这深宫之中,终于照进了一丝真正的人性微光?

他无从判断。但求生欲的本能,以及对那未知幕后之人的一丝强烈探究,支撑着他,极其困难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下阿瓷小心翼翼喂来的、苦涩却温暖的参汤。

味觉和触觉的微弱复苏,标志着这场无声的、旨在将他冻毙于孤寂之中的围杀,因为一个医士甘冒奇险的介入,而悄然出现了细微的、却至关重要的裂痕。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殿外侍卫的身影依旧如同冰冷的雕塑,西偏殿依旧是一座囚笼。那彻骨的寒意,依旧盘踞在每一个角落,伺机反扑。

罪证

陈喻言冒险送来的参汤和药材,如同在干涸的河床注入一丝细流,勉强维系着谢知白濒危的生命。

紫铜手炉的余温早已散尽,那点微弱的暖意甚至没能完全驱散他足底的寒意。

阿瓷按照叮嘱,胆战心惊地用最小号的茶炉在殿内最隐蔽的角落煎药。

苦涩的药味与劣质炭烟的余味混杂,在这死寂的殿宇中,成为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微弱气息。

谢知白的咳嗽并未真正停歇,只是从连续不断的撕心裂肺,变成了间歇性的、深藏在胸腔深处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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