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殉情(第4页)
侍卫们不敢再贸然挖掘,有人将剑放下,正欲动手拨开泥土砂砾。
“退下。”景谡冷冷道。
侍卫们闻言,立即躬身退至一旁,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暴露出的白骨,更不敢揣测圣意。
景谡一步步走下土坑,他半跪在地,伸手拨开覆盖在尸骨上的泥土。
趾骨、臂骨,肋骨,脊柱……头颅。
景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肩胛骨上的伤痕,那是几年前,宛城一战,段令闻以身为他挡了一箭,这道伤痕深入骨髓,触目惊心。
这……就是段令闻的尸骨。
一年时光,血肉尽消,曾经温软的身躯只剩下一具森白的骸骨,安静地躺在那里。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所有喧嚣、嘶吼、哭泣都骤然远去。
景谡脸上的疯狂和焦躁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茫然的空白。他怔怔地看着那具骸骨,然后,他极其缓慢地、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上那颅骨的额际。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景谡赤红的眼眶中砸落,正好落在那森白的头颅上,洇开一小片湿痕,随即迅速被晨风吹得冰凉。
巨大的悲恸,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此刻,这方小小的土坑里,仿佛只剩下他和那段沉寂了多年的过往。
九砾山上,晨风吹过,卷起沙砾,一片死寂。
大内侍跪在地上,颤巍巍上前来,劝道:“陛下,请令左都尉入土为安吧……”
良久,景谡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扭曲的怪异,“这里孤寂,朕……要带他回家。”
段令闻的家在吴县段家村,大内侍是知道的。而且,当时段令闻饮鸩自尽时,他的遗书上也希望落叶归根。
如今一年过去,陛下终于答应。
于是,大内侍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他连忙道:“奴才这就去准备迁葬一事。”
景谡充耳不闻,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竟像是怕惊扰了谁一般,极其轻柔地将那具骸骨仔细包裹起来。
而后,将其抱起。
段令闻已经没有家了,而自己就是他的家。
他将一具森白的骸骨,迎回了皇宫,他的寝殿。
这事着实骇人听闻,不少追随他打天下的大臣上疏劝谏,却毫无作用。
夜里,景谡不再对空言语,可伺候的宫人却越发胆寒。只因一个帝王,竟将一具骸骨安置在龙榻内侧,夜夜相拥入眠。
痴狂,令人悚然。
又一年过去,帝陵修建竣工。
景谡一开始是想将段令闻葬于帝陵,待日后自己再与他合棺而葬,生同衾,死同穴。
可是,陵墓太冷了,他不舍得再丢下段令闻一个人……
他拿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小巧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毒药一饮而尽。毒药发作得很快,剧烈的痛苦瞬间攫住了他的脏腑,但他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地环紧了怀中的骸骨。
鲜血从他的唇角渗出,他用衣袖擦去,不让脏污的血迹滴到怀中的骸骨上。
他的闻闻死前,是不是也这么痛苦……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黑暗逐渐吞噬一切,在最后的时刻,他用尽全力在怀中的额骨落下一吻。
“闻闻,对不起……”
他不能答应段令闻最后的遗愿。生生世世,永生永世,自己都不会再放开他。
大昭开国仅两年,景谡,这位一统天下、以武开国的铁血帝王,溘然驾崩,享年三十。
不久,天下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