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醉(第2页)
他的双眼还需要敷药,但他自己扯下纱布之后,便死活不愿再戴回去,像一口钟一样枯坐,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拼了命地瞠起眼帘,只要哪个方向有一点点异响,他就朝哪个方向“望”过去,谁来都劝不动他。
在得知这场仗最终胜利之后,景晖好歹同意了回去好生休息,然而洛英几次去探望,每一次,都能看到蒙着双眼的他,哆哆嗦嗦抚摸自己的大刀,唉声叹气:
“我的眼睛呐,怎么就一直好不了了呢?”
“要是我没瞎,这场仗肯定不会打得这么难。”
“那么多的手足兄弟,因为我这双不争气的眼睛,都白白牺牲了……”
而今晚,营地里到处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笑闹声一浪接一浪,醉意冲天、欢歌达旦,只能留在营帐里静养的景晖,自然会更加落寞。
洛英去找他的路上,遇到了景晖的两名副将,这两人虽然在战斗中都挂了彩,却还是放开了喝酒,见洛英行色匆忙,一人一边,直接将她夹住,给夹到了人堆里。
土碗被酒液装得溢了出来,抵到洛英的唇边,她扭头乱躲:
“我真没有骗你们!我不能喝酒,喝了酒要出事的!”
“还能出什么事,就算洛小郎中你喝多脱光了在我们面前跳舞,我们也不会笑你的!”
几个人挤挤挨挨拥着她,被酒熏染得通红的几张脸,尽是爽朗的笑意:
“你治好了我们的眼睛,一直没机会谢谢你,这会儿好不容易把你逮到,你可别想赖!”
洛英又哪里敢接?
这事说来也是不愉快的记忆,在嫁给孟柯白之前,她经常连饭都吃不上,更没机会碰酒。
后来,在一次京安的筵席上,她抵不住诱惑和好奇,尝了两口专门给女宾准备的桃花酿,就完全控制不住。
身边坐的是刚认识的侯门千金,她扯着对方的裙摆,喋喋不休了一整晚,翻来覆去讲她如何吃苦受穷、最后凭本事被百姓喜欢的那些事,那侯门千金碍于教养和礼数没有打断她,等到孟母闻讯赶来的时候,洛英已经把对方那价值千金的裙子生生扯了个窟窿,丢尽了武定侯孟柯白的脸。
“脱光了跳舞怕什么?”洛英粗了嗓音,也学战士们的爽朗,不拘小节,
“但是,如果我喝醉了,有事情找我怎么办?我去给兄弟们治伤看病,抱着酒罐去吗?”
然而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硬要她喝完三大碗再说,洛英着急求“系统”帮忙,程先生却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洛英,跟我去见使君。”
在军中,孟柯白的命令便是天,战士们只好悻悻放手。
洛英便跟着程先生穿过大半个营地,来到了孟柯白的面前,却忽然得知,并不是孟柯白召她过去,而是程先生故意为之。
自从上次她主动找孟柯白学字被无情拒绝,这几天,除了因为军务偶尔打个照面,她和孟柯白基本上等于零交流。
程先生拱手,娓娓而谈:
“因为罪犯赵姓之事,这次多出来的军务不计其数,洛小郎中第一次上手就完成得如此出色,使君,你该对他论功行赏才是。”
他长相清隽儒雅,面容在斑驳摇曳的火光中更显坚定。
但孟柯白相比起来,却完全失了过去的风度。
只见武定侯一身薄衫,盘腿而坐,手边是几个歪歪倒倒的酒瓶,显然已经空了。他的肤色原本偏白,而现在,从额头到下颌都被绯红熏染,听了程先生的话,大掌中握着的酒瓶晃了晃,俊容半歪,剑眉蹙起:
“嗯?论功行赏?”
洛英一看这场面,算是知道为什么程先生专挑这个时候带她过来,孟柯白已经喝醉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话,都好商量。
但同时,喝醉的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比如孟柯白为洛英隐瞒杀赵军医的事。
“多谢先生提点,”洛英对程先生展开笑颜,真诚得不掺一丝杂质,
“既然是为我讨赏,当然要我自己跟使君说更好,景大哥今晚怕是难捱,他那边,就辛苦先生过去看看。”
程先生离开,四下只剩了两个人。
孟柯白不发一言,轻轻咳嗽着,酒意上头,将双眼缓缓阖上。
在远处的欢歌笑语遮掩下,洛英慢慢凑近了这坐相有些歪斜的男人。
借着篝火的光亮,她绷了小手,沿着孟柯白结实的臂膀,极慢地插入了他那只没有握酒瓶的手,继而牵住,十指紧扣。
没等到“系统”通知她任务成功,却先等来孟柯白满是酒气的声音:
“洛英,你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