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4页)
指尖在霞衣兰丝缎般的花瓣上虚虚拂过,目光却早已穿过身前这片绚烂,牢牢定格在远处唯一的焦点上。
暖阳下,那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正在专注地为一株灵植松土。
只是那双手——
她记得它们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刨开烂泥,只为寻得一截能续命的草根;
也记得它们在血肉横飞的争斗中攥紧成拳,把那些同样挣扎求生的性命砸倒在地;
更是在那个雨夜里,感受过它们复上肌肤时的灼烫与蛮横。那股力道很大,像是要将她这捧被雨水打湿的雪,摁回骨子里。
而此刻,那双手却只敢用指腹拨开压在嫩芽上的一小块碎石。
动作舒缓,仿佛是在拆解一件世间最精密的物事,唯恐一丝一毫的偏差,会惊扰了尘埃,折断了绿意。
这垄亩间的朴实,与山巅上的虚妄,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苏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那颗被言语和目光凌迟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她的视线,就那么顺着他的指尖落了下去。
只一眼,气息便为之一滞,堵在喉间不上不下。
那并非什么仙葩奇珍,也算不得灵药宝材,不过是阡陌之间最最寻常,寻常到连刚入门的弟子都懒得多看一眼的野植。
叶生锯齿,茎走铁筋,扎根于瘠土,向死而生。
“铁骨草”。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根冰冷的铁签,毫不讲理地刺穿了苏菀神魂外的壳,顺便捅开了那扇她以为早已锈死的门。
于是眼前那片明媚便淡了,耳畔那阵暖风也寂了,鼻尖萦绕的花香更是散得一干二净。
整个世界仿佛被抽去了所有色彩与温度,只余下一片荒芜的灰。
阴寒理所当然地从骨殖里渗出,裹着经年不散的血腥与腐朽之气,再度占据了她的呼吸。
比这冷意与朽气更真切的,是另一种烙在舌根上的味道——泥土的腥气,与草茎被齿间碾碎时迸发出的苦涩。
那滋味此刻正从记忆的深渊缓缓浮起,在舌苔的表面寸寸蔓延。
苏菀如何能忘,又如何敢忘?
刹那间,喉间上涌的是草根的腥苦,指尖所触也尽是地牢墙角那刺骨的阴湿。
光影幢幢,恍如隔世。
她看见自己将好不容易寻来的草根小心地拗成两段,然后将明显更长、更粗壮的那一截,递到身后那个瘦小伶仃的身影嘴边。
她的声音早已被饥饿与寒冷磨损得不成样子,可吐出的字眼却仍尝试着挤出一点温软的意味。
“一起吃……”
顿了顿,她看着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一字一句,如同订立一个神圣的约定。
随后,苏菀听见了那个声音。
不,不止是听见。
是她自己的喉头泛起一阵熟悉的干涩;是她的唇瓣正在无声开合;是埋葬在脑海深处的印记,正借着她现在这副身躯,将每一个字音重新从齿缝间吐出来。
“一起活下去。”
这五个字,既是她于绝境中求活的浮木,也是她此后拼命想要掩埋的碑石。
因其为真,故而沉重。
这份沉重,成了那柄悬顶的重锤。
今时今日,它终于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