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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盈流着泪,闻言却笑了出来,仿佛对她的恨甘之如饴:“那也很好。”

于是明绰也笑了。当然了,萧盈当然想得到她会恨,可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活着,她回到身边来。明绰从出生起就与他相伴,怎么会不了解他呢?就是太了解了,所以她只能这样恨着他,然后笑出来。

她又喝了一口酒,还是从壶嘴里。建康的酒是粳米酿的,带着一点儿甜。明绰总觉得哪里不够,干脆把酒往那杯醍醐里一倒,搅了搅。这才勉强像是乌兰人会喝的奶酒。她递给萧盈,萧盈没有犹豫,端过来就喝,然后被那个古怪的味道冲得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明绰终于平复了几分,再次抹干净了眼泪,突然道:“段氏害我,你替我报仇。”

萧盈点了点头:“等开春,朕出兵……”

“不行。”明绰又打断他,“你不许去欺负我儿子。”

萧盈一时怔住了:“那朕应该……?”

“我不管。”明绰斜睨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像是故意捉弄他。她也许还是难以避免地有些醉了,才会这样蛮横不讲理地提要求,“是你要把我困在建康,那就你去想办法。我要段氏死,但你若敢趁机谋夺我夫君打下来的江山……”她的声音低下去,还是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萧盈的心口,“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萧盈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反而轻轻地握住了她那根手指。要在不与大燕起一点儿纷争的情况下把手伸到强邻的朝堂上,暗中除去掌权的太后……根本痴人说梦。萧盈没有答应,但也始终没有开口说不行,半晌,也只是笑了笑,问她:“这样,你就愿意留在建康了吗?”

明绰把手抽回来:“郑美人死了。”

话题转得突然,萧盈的眉毛一下子挑得很高:“朕已经抚恤了她的家人。”

明绰闻言便讽刺地冷笑了一声。宫里上至嫔妃,下至宫人,都是严格禁止自戕的。但萧盈一直都是这样的做派,他虽然积威甚重,但驭下并不严苛,常常法外容情。“威”要与“仁”并施,是当年谢郯教他的。这么多年了,他用得甚至比谢郯本人还好,即便宽仁,也没有人敢以为他是什么好性子。

但明绰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好好的妹妹,”明绰指责他,“嫁给你十几年,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萧盈难得露出了一个不加掩饰的不耐烦的表情,提到谢星娥都令他感到厌烦。

“谁折磨她?”萧盈语气冷冷的,“她不去折磨别人朕就烧高香了。”

明绰了然地斜睨他一眼,他果然什么都清楚。

“夫妻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明绰问他,“干脆废后好了。”

萧盈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明绰便懂了,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意。

“还说乌兰徵怎么放任兀鲁蛮子逼死我,”明绰轻声细语地往他心里戳,“皇兄不还是一样顾忌着谢氏,不敢废后?”

这样比较起来是有失偏颇的。明绰心里非常清楚,萧盈留着谢皇后不是忌惮谢聿,而是为了平衡。他若要对谢氏赶尽杀绝,当年趁着谢郯之死、谢太后兵变就是最好的机会,当年没动,后来就不会动。现在袁、桓两姓一家,他更没有了动谢氏的理由,与谢氏姻亲关系复杂的卢氏、王氏等门阀也会来分权——分的人多了,每个人手里的权力就小了,就没有人能够威胁到天子了。

再说了,他也没有属意到非要娶回来做正妻的女子,没有必要废了谢星娥。

萧盈察觉到明绰激怒他的意图,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没有上当。明绰看着他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那张脸,突然自嘲似的苦笑了一声。

她怎么忘了,萧盈不是乌兰徵,这个人是激不动的。

“行,你不喜欢星娥,此事没有办法强求。”明绰叹了口气,跟他好好说话,“那敬漪澜总是你要宠幸的,秧儿也是你跟她生的,皇兄就不管他们母子了吗?”

萧盈歪了歪头:“谁说朕不管他们母子?”

明绰让他气笑了:“皇兄是不是想说,秧儿注定无法继承大统,你越冷淡,才是越保护他?”

萧盈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很明确,他就是这个意思。

明绰一时没什么好讲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她知道情况不一样,这个局面更有可能是敬漪澜的选择而非萧盈的意愿,灵芝和段知妘也不是同一回事……但是萧秧已经让她想起了晔儿,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迁怒。萧盈这种态度和当时乌兰徵对晔儿的态度何其相似?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没有儿子的时候就想要儿子,有了儿子又不管……”明绰已经完全不控制音量,她的愤怒从未消散,她还没有等到原谅降临,可是那个让她愤怒的人已经不在了,她只能寻找一个新的人质问,“你们要女人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就只是为了‘继承大统’,一旦没有了这个资格,孩子在你们眼里就一文不值了是不是!”

在她今天说过的所有话里,唯独这句是让萧盈猜不出缘由的,让他一时愣在了那里。

上一句,她说当年从卢望那里得知敬夫人得宠一事,依然有掩不住的心酸和落寞,下一句,又是替表妹鸣不平。所以萧盈不明白她怎么又情真意切地站到了承华宫那头去了。

“我以为……”萧盈良久才开了口,“他这么爱重你,必然也会爱重你们的孩子。”

明绰猛地闭上了眼睛,用掌根贴住了自己的额头。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涨得她头疼。她好想乌兰徵,所以好气乌兰徵。好担心晔儿,所以好恨萧盈。眼泪又要落下来了,但她的眼睛在发痛,她真的不想再哭了。

“皇兄,”明绰还是捂着脸,声音发颤,“我喝醉了,你走吧。好不好?”

萧盈很长时间都没动,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一个很近的距离,却无法拥抱她,哪怕只是安慰。床下的脚踏太小了,只能坐得下两个孩子,他们都屈着腿,别扭地想把自己塞回去,但终究是回不去了。

然后萧盈无声地站了起来,离开了。

第122章

明绰不知道一个人在床边脚踏上坐了多久,才听见阴青蘅走进来的声音。那壶酒已经空了,大半是明绰在萧盈走了以后自己喝完的。阴青蘅什么都没说,招手让人把已经倒在地上的酒壶和没动过的果干,还有那碗已经酒气冲天的醍醐一起收拾掉了。

她自己俯身,想把明绰扶起来:“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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