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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辉一夹马肚,走到了她身边,又道:“姐姐不想让我母后痛快,我愿意嫁,不是遂了姐姐的意么!”
明绰猛地转过脸看着她。她如今是真的长大了,十年前明绰就觉得她定会长成一个美人,如今当真出落得这般动人,眼中含泪,神情却倔强,在马上挺胸直背,昂首看着她的时候,却让明绰觉得心里一痛,恨不得她还是当年那个能被抱在怀里的小孩子。
“我和你母后之间的事情,”明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乌兰辉扬起了声音,“母后用纳尔朗对付你,你便用我来对付她,不是很公平吗!”
“你!”明绰没想到她什么都清楚,一时也有些语塞。她们已经跑回来了一大段路,看不见贺儿冲在哪儿,最近的也在百步开外,明绰干脆勒住了马头,停下来看定了乌兰辉。
“我是恨你母后。”明绰干脆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她害死了我最亲的人,夺走了我的孩子,我恨不得她永堕地狱,受烈焰焚身之苦——”
“那就……”
可是明绰没让她把话说完:“但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只这一句话,她就红了眼睛。第一次见到辉儿的时候,她才四岁,她还以为这是乌兰徵的女儿。那时她磕磕绊绊地学说汉话,分不清“阿嫂”和“姐姐”,就这样混着叫了这么多年。当时乌兰徵都还没有从西海回来,她不是作为皇兄的妻子来到了乌兰辉的生命里,明绰就只是她的“姐姐”。
可是段知妘负她,明绰连着不懂事的乌兰辉也一起冷落。这么多年不见,明绰还以为,她狠得下这个心。
她的眼睛一红,乌兰辉便也要哭了。她的性子一向和软,并不像她母亲,偏偏这个时候又露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倔强,别过了脸,不肯让明绰看见她落了眼泪,只留给她一个牙关紧咬的侧脸。
明绰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你看不出贺儿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乌兰辉带着哭腔顶撞她:“你又不了解他!”
“我足够了解。”
乌兰辉又扭回头来:“可这一切还不是因为皇兄不肯用他!论骁勇,论家世,他样样拔尖!可是皇兄忌惮贺儿氏,这样辜负他,他怎么能开心啊!”
明绰险些让她气个仰倒,竟然在那一瞬间感同身受了段知妘的无奈:“就刚才,还当着我的面呢,他就敢跟你动手!你说你皇兄为什么不肯用他!”
“他不是……”乌兰辉发了急,“他就是一时没收住,他不是故意的!”
“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显然,这句话段知妘也说过。乌兰辉眼中几乎一瞬间就烧起了两团火,明绰居然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个遥远的影子,和她当年为了萧盈站在谢拂霜面前一模一样。
“我就是喜欢他。”乌兰辉说得斩钉截铁,“母后喜欢什么男人就有什么男人,她何曾在意过!凭什么我不可以!”
“你母后是大燕的太后!那些男人都不敢——”
乌兰辉把下巴昂得更高:“我也是大燕的公主!”
“可是贺儿冲没把你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他有!”乌兰辉喊得几乎声嘶力竭,这回连掩饰都来不及,眼泪已经断线珠子似的从她脸上滚落下来,“从小到大,母后心里永远都有更重要的事情,为了温大人,为了国师,为了她自己的权势,再后来又殚精竭虑地和皇贵妃争纳尔朗……当年她用得上贺儿氏,才要我跟贺儿冲多亲近——是她自己!这么多年,陪我的一直是贺儿冲,你凭什么说他对我不好!你又不在!你什么都不知道!”
明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替段知妘说这句话。
“你才是你母亲最在意的人。”明绰的声音很轻,“她为了你,甘心把纳尔朗还了回来,甚至朝我磕头认错……”
可是乌兰辉不为所动地冷笑了一声:“那是她斗不过你,没办法了!”
明绰一时无话可说。乌兰辉对母亲会有这样深的怨恨,她既没想到,却也并不觉得意外。照理说她应该高兴的,连段知妘亲生的女儿都这样对待她,难道不是报应吗?可她却只觉得齿冷。
她的孩子也会这样怨她吗?也会这样狠狠地伤害她吗?
“此事我也做不了主。”明绰硬下心肠,勒马要走,“是你皇兄说了算,你还是别想了……”
“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乌兰辉决绝地在她背后叫了一声。
然而明绰也只是被逗笑了一般,根本没当回事。乌兰辉见她要走,又喊:“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明绰终于一勒马头,震惊地回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乌兰辉努力昂着下巴,脸却不可抑制地涨红了。明绰狠狠地咬了咬牙:“你若是敢拿这种事情胡说……”
“我没有……”乌兰辉的声音低下去,终于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无措。明绰忽觉头重脚轻,眼前突然闪过她方才策马狂奔追着贺儿冲去的样子。她心里涌起一股滔天的惊怒,面上却反而更冷静了,低声问她:“你母后知道了吗?”
乌兰辉的眼泪落得更凶:“我不敢说。”
明绰深吸了一口气,听见她带着哭腔,又说:“母后的性子,是宁可让我用堕胎方也不会让我嫁给贺儿冲的……”
一张苍白的脸孔突然从明绰遥远的记忆里掠过,她几乎已经快忘了额雅是什么模样
了,但她的血怎么也流不尽似的,连着明绰的衣裙也一起浸湿的温热却仿佛还在昨日。那一年她多大?好像也只是比辉儿现在大了一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