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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佩鸣整个人背靠黑暗,因尚有微光聚集身前,所以不至于完全被冷寂吞没。他衣衫宽大,猩红丝线无风自动,是不是就跳起来牵扯到他的手臂,扰得他执棋落子的动作艰涩无比。
棋盘上明明只有白子,可每每眨眼刹那,总有无形力量在推动白子移位,甚至整个棋盘还会主动吞噬棋子。
稍有不慎,棋局顷刻覆灭。
“云师妹。”闻佩鸣面色平静,形容枯槁,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脸,满面都是挡不住的疲倦。
他的肌肤暗淡无光,整个人像是被丝线吸干了精气血肉一般,形销骨立,孑然一身,几乎让人认不出来这是天纵奇才的照渊阁少阁主。
闻佩鸣落下一子,才有了片刻喘息分神的机会。
他抬眼,眼中满布着红血丝,嘴唇边也有提神时不慎咬破的伤口,因不断撕扯揭开伤疤,所以仍有点点血迹,这才让他整个人有了些鲜活的生命气息。
“不对,我应该叫云掌门,还是灵君?”
其实云杳窈已经卸去掌门之位,上古灵族也早已不复存在,怎么称呼她,她都不在乎。
所以云杳窈坦然坐在他对面,道:“称谓而已,随你心意就好。”
“那还是叫你师姐吧。”闻佩鸣笑了笑,重新聚灵化成棋子,捏在指尖,不敢轻举妄动。
每一颗棋子都只能落在至关重要的地方,经不起浪费。
“我已经按照你所说,尽力拖延魔族在南荒的动作,你为何还要执意进照渊阁。”
闻佩鸣长叹一口气,有些吃力地继续说。
“你大可不必来质疑我,我生于这里,长于这里,对于南荒诸城,我远比你们用情更深。”
闻佩鸣咳嗽几声,而后叩响棋盘。
以棋盘为起始,阁中一切突然消散,地势转瞬变换,他们脚下浮现出千肆蜃影阵,以照渊阁为中心,恢弘法阵浮空,整个南荒都在界中。
闻佩鸣抹去从鼻腔溢出的鲜血,头痛欲裂仍面不改色。他坐在权衡一侧,而另一侧则被他身躯投射过去的虚影占据。
影子越来越清晰,到最后甚至一分为二,立于权衡的另一侧。
新与旧,白与黑,明与暗。
他们就像是两个极端相似,又处处对立的个体,各坐一方,不肯相让。
“其实早在看见信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困守在这里了。非我贪生怕死,不愿慷慨就义,而是我一旦死去,躯壳便会立即死而复生,为晏珩所夺。”
闻佩鸣又猛烈咳嗽起来,他的五脏六腑都已经不再运行,所剩的灵气全部都用来维系两大阵法同时运行。
晏珩巨大的威压,丝线可怖的吸食速度,还有自阵法中传来的,南荒众城经久不散的哀哭与嚎叫,都让闻佩鸣濒临崩溃。
灵气和魔气都在挤占他的躯体,一体双魂的下场只能是将魂魄更虚弱的一方挤出身体,如若强行争夺,只会让其中一个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饶是这般闻佩鸣仍旧没有让步。
“我会享有世间繁华,凡所想所求,皆能轻易得到。”
“我将与天命之女结合,她与我以神剑结缘,我们是天定姻缘。”
“最后,我将承载天命,立于万人之巅,成为群仙之首。”
他重复着命里的三条预言,竟无一条实现。
第一条,他幼时艳羡月圆花好,所求不过团圆美满,可偏偏睁眼就做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无来处无亲族,打有记忆以来,便在阁中被暗卫抚养长大。
少时立志离家成就伟业,却被告知自身不过是傀儡一具,连魂魄都只是晏珩随手割舍出的一缕残魂。即便终其一生寻觅自由,最后只能为阁主晏珩做嫁衣。
第二条,他已在晏珩强行启动赋生术,与他抢夺身体时看过他的识海记忆。天命之女早已与他喜结良缘,不过并非这一世,而是前世姻缘。
第三条,竟然反倒时最有可能实现的一条。
只要晏珩夺过这具躯壳,便能驱使魔族吞并南荒,这具躯壳,将会成为世间最强,无论是人是鬼是魔是仙,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
梦寐以求的极致力量就在眼前,原来只需要放弃,就能得到一切。
“太过美好的预言,反倒成了我的死亡谶语。你说,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北上求学,何必费尽心思讨你的欢心,又何必遵从晏珩指引,去做自己不喜欢的打扮。”
闻佩鸣自顾自在棋盘上又下一子。
这一子稳稳定在中心,却没有解决城中燃眉之急,反倒迅速被显形的黑棋围困,吞噬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