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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与公安的合作正处在最脆弱的试探期,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任何计划外的接触,尤其是与一个知晓太多、立场却又微妙地处在灰色地带的人,都可能被误读为试探和背叛。
他只能将那份确认对方情况的冲动压进心底,任由其在许多个寂静的深夜反复滋长。
可时间并没有冲淡什么。有些关于对方的画面反而日益清晰:神矢在审讯室里苍白的脸,他强撑的尊严,他毫不犹豫为自己挡枪的那一瞬间。
还有那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几乎是出于本能拂开对方额发的时刻——指尖掠过皮肤的触感,轻得像一个错觉,却在他心里烙下了一道无声的惊雷。
海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掀动他风衣的下摆,也仿佛撩动了那些沉埋的思绪。
神矢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想到会从赤井秀一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他原以为自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只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所有的恩怨纠葛都将随着组织的彻底瓦解而一同尘封,再无重提的必要。
他想和对方说,你已经放过我一次了,我们扯平了,不必再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
但是又无法开口,因为真的没有意义了,有些时候,有些话说的太多,反而又会继续牵扯。
过去的已经过去,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面前起伏的大海,选择了沉默。
“恭喜你获奖。”赤井秀一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转而开启新的话题。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任务后续处理完毕,即将返回总部述职之前,仍会忍不住来寻找这个曾被他伤害过的人,只为说一声道歉和告别。
他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钢雨》……我看了。你的表演非常出色。”
这句话说出的瞬间也勾起了他自己深藏的回忆。
他想起自己独自坐在黑暗的影院中,屏幕上的神矢抬起眼,有那么几秒钟,赤井秀一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那穿透了虚幻情节与对白的目光,正笔直地望进现实,望进他真实的的存在。
那一瞬间的心灵震颤,几乎让他无法自控。
随后,银幕上的神矢被拂开额发后,汹涌而出的泪水,竟遥远地、迟来地,浸湿了他心底。
等他后知后觉试图分辨那瞬间情绪的来由时,一切早已时过境迁。
后来,当他在电视中看见神矢终于那座迟来的奖杯时,某种复杂难言的释然才悄然落地——对方终究拿回了那个早该属于他的认可。
屏幕上的神矢,光芒四射,自信从容,那个形象与他记忆中其他几个模糊却深刻的剪影层层重叠,融合,最终定格成一个独立而强大的、完整的个体。
神矢微微一怔。他完全没料到赤井会去看《钢雨》,更没想过对方会在此刻提起。对方话语中的诚恳不似作伪,这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想起自己拍摄那部电影时,内心深处未尝没有投射对方的影子。只觉得世事无常。这才过去不到一年,很多事情却已经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去了。
他曾经相信过他,怀疑过他,畏惧过他,也怨恨过他。他们之间的纠葛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其间掺杂了太多欺骗、对抗与不得已而为之的伤害。
此刻,海风微凉,夕阳西沉。听着对方专程而来的道歉和告别,神矢心里那些曾经激烈翻滚的情绪,在经过这段时日的沉淀与组织的彻底覆灭后,竟也如同被这傍晚的风渐渐吹散,最终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如同潮水退去后的空旷与怅惘。
“就这样吧,”神矢不再沉默,他终究是个习惯体面的人。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也明白,大家只是立场不同,身处其中,无法多要求什么。
说到底,是我当初自己的选择,就已经埋下了后续的所有风险。”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有关的、却已抽离的客观事实。
赤井秀一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神矢被海风吹拂的侧脸,最终也没有说出那些可能逾越界限、或许会令对方感到为难的话。
他转而望向远处海天已然模糊相接的地方,缓缓开口:“我很快会离开日本,返回美国。那里有新的任务在等着,”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也可能……是新的开始。”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神矢脸上,“在此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我的真名。不是黑麦,也不是任何伪装……我是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
神矢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真正的名字。
原来如此。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瞬间,直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此刻,他才真正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这感觉无比奇妙,仿佛直到这一刻,眼前这个男人才从一个充满危险和谜团的符号“黑麦”,从那个交织着矛盾、欺骗与微妙温情的“藤堂修”的虚影中彻底剥离出来,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有着名字与过往的人。
神矢站了起来。
他望着赤井秀一,海风将对方的风衣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许多复杂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却都被按耐下去,只化作一句平静的告别:“我知道了。一路顺风,赤井君。”
没有原谅,也没有怨恨,更像是一种对过往所有恩怨的正式接纳与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