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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看一本小说看到一半时,自上次提醒他可以吃下梅斯卡尔寄来的药片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的1207开口了。
“……只能失败了是吗?”
于是翻页的手指便停留在书页的边缘,明明它上面有着清晰的、长期使用狙击枪留下的茧子,在此时此刻却仿佛脆弱到能被锋利的纸张割伤。
来到这个世界后,陪伴诸伏景光时间最长的是1207,而他唯独对不起的,也只有1207。
“对不起。”
大概是觉得只有一句不能表现他的愧疚,诸伏景光再次重复:“对不起。”
明明和1207初遇的时候对方还那么活泼,现在被他连累到这样……而他甚至不敢问一句,如果自己失败了,1207会有怎样的下场?
因为诸伏景光太清楚,无论1207的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分毫。
他以为小系统会哭,就像上次因为它间接导致降谷零临时标记自己后骤降好感度一般,可没想到1207只是长久地沉默。
诸伏景光见1207那么久没给回应,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对方大概是后悔选定他这么一个宿主了,又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书后,终于听到它开口。
“虽然我之前说我是第一名,但我其实根本就没见过其他系统啦。你是第一个用平等语气和我聊天的人,不会像教科书上的坏宿主提出很多不合理的要求。你也真的很温柔,之前我在你脑海里看电影激动起来跟你聊剧情的时候,就算半夜被我吵醒也不会嫌我烦,最多威胁我第二天要给我讲一百个系统恐怖故事……”
小系统说得很慢,但声音里却没有一丝哭腔,只是细数这些时日里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在最后,它很轻声地说了一句:“我是真的不想你死呀。”
死亡。
这个词其实从未离开过诸伏景光的人生。
年幼时,便经历了父母那样惨烈的死亡,那晚的暗红色化为梦魇贯穿了他大半的人生,也仿佛就此奠定了他整个人生的基调。
等到外守一被逮捕归案,诸伏景光又以卧底搜查官的身份进入组织,从此他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无辜的、不无辜的……他已经忘记自己用手上的狙击枪收割过多少人的生命,弹壳落地,又是一朵绽开的血花,会有热爱它的人为之亢奋,也会有人曾为之夜不能寐。
在那看不见的日子里,诸伏景光又听闻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死讯,但是他甚至连出席葬礼都做不到。
这是别人的死亡。
尔后迎来了属于诸伏景光自己的死亡。
那栋废弃大楼的天台,是独属于诸伏景光的死亡。
他无法用亲友的生命安危去赌,他赌不起,因此明知身后不远处那传来的匆忙脚步声属于他那相伴十九年的幼驯染,诸伏景光依旧毅然决然地对着心脏开了枪。
然后便来到了这个世界。这是一个不够熟悉又不够陌生的世界,生活着他熟悉的人们,彼此之间却有着陌生的关系和身份。诸伏景光曾经真的以为自己能在这里活下来,但没想到最终还是……
真的没想到吗?
诸伏景光突兀地问自己:你真的没想到自己依旧会走向死亡吗?
其实不然。性格决定选择,不知道从何时起,就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点存在了诸伏景光的意识深处:如果真的有一天,需要有一个人牺牲,那这个人只会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国家、亲人、幼驯染、朋友……这些,都比“诸伏景光”重要。
在那漫长的十九年里,他的幼驯染降谷零多少察觉到这一点,于是尽可能地用自身的光芒照亮他,潜意识地用各种方式来向诸伏景光表达“hiro对zero来说真的很重要”这件事。所以在天台上开出那一枪时,诸伏景光最为愧疚的,便是降谷零。
也或许是因为这份愧疚,诸伏景光无法再用任何方式去补偿原本世界的降谷零,那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会尽力帮助这个世界的降谷零实现理想。
一开始听到1207的任务要求时,他的心底其实是窃喜的,为自己那份不曾承认的爱恋,再到后来被松田阵平揭穿心思,诸伏景光终于正视自己对降谷零的感情。可也恰好是这份正视,开启了他连绵不断的痛苦。
……其实也不只是痛苦。
在欧洲降谷零第一次为他拍照时,降谷零对“猫”说想和他一起去看长野的天空时,两个人在商场里互相买衣服折磨对方后相视大笑时,一起靠着观景台的栏杆说等下要赶回去拯救那锅牛肉汤时,降谷零给他的T恤后面用清凉贴围出一个爱心并且画了Q版头像时,两个人同时按慢了响铃时……
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时刻里,诸伏景光确确实实能从中感受过快乐。
这就足够了。
虽然还有很多的遗憾,但至少曾经有过温暖,也足够他坦然面对死亡了。
苏格兰作为组织的核心实验体之一,既不适合活在组织覆灭之后的光明里,也会给他在意的人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和危险。那么用他的性命去葬送这黑暗巨兽,简直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在良久的沉默后,对于1207这句夹杂着无数沉重情感的挽留,诸伏景光只能像一个已经失去完整语言表达能力的人,再次重复道。
“对不起。”
*
那个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一个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