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不要,一起去,大家都要吃饭的。把那些宣传单放在摊位上,有兴趣的人自然会来拿。等一下如果有社员来,也会自动来看着摊位。」梁铭说。
三人往侧门走,那儿餐厅毗邻,上坡的地方大都是价廉的自助餐,下坡是消费较高的简餐和咖啡店。他们找了一家自助餐店,排队点菜,每家店吃饭的学生,队伍排到马路上。手上拿着的保丽龙餐具,在阳光下,仿佛要融化。机车不断呼啸穿过人群。嘈杂的正午,嘈杂的餐厅。几支电扇在餐厅的天花板上运转,细细嗡嗡的声音,被学生的交谈声淹没。风扇送下的风,吹得用餐人发丝贴住唇角,吹得餐巾翻扬。梁铭帮如珍和祥浩将餐巾压在餐盘下。他们开始谈登山社。风扇吹凉了饭菜,吹热了一餐厅满满的人潮。
梁铭说暑假又去穿越中横山脉,五个男生,背着沉重的粮食和露宿用具,蹬着厚实的登山鞋,从东边的山脚下爬起,爬了六天五夜,晚上在树林间搭帐棚,裹毯取暖,他们的饮水逐渐没了,找山泉水,夏日的山溪多干枯,往往走好久的路才寻求一条山上窜下的小水柱,将水壶灌满,又继缋攀爬。山下的平原在云彩的组合下,变化出各种不同的景致,视线所及,海平线与蔚蓝的天空连成一片壮阔的天地,但他们的汗水在烈阳下吸尽他们的精力,脚程逐渐弱,他们缺乏足够的食物支撑脚力。第六天清晨,在下坡的路上,他们企盼道路,企盼嚣哗的市集与人声,企盼远远的,传来一声车鸣。将近中午,烈日正要腾上中天,他们来到山脚下,来到铺着柏油的路面。他们躺在柏油路面,以衣服为垫褥,将烈日遗忘,他们沉沉睡去,像躺在云上般的,身上从没有过的轻柔。他们在黄昏中醒来。回头望山。因感受到自己从那片山林中走来,更觉山形蕴含了生活的境界,他们坐在路边,因几天勇敢的探险,而骄傲的望着山峰微笑。
梁铭的饭菜给风吹凉了,如珍催他快吃饭,一边说:「爬超过三天的山,你就不肯女生参加,真是歧视我们。」梁铭回答了什么,祥浩听不清楚。餐厅学生纷来沓去间,一群男生轻快的走出大门,她瞥见一个侧影,使她怀疑是那晚向她邀舞,舞姿出众得令人倾倒的男生,她熟悉他深长的轮廓和若有所思的神情,那晚上,他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始终无视于他人,既说不上狂狷,又不似颓废。
那侧影迅速消失,像暗夜中的闪电照亮一切,却又迅速归于黑暗,她不确定真正看到了什么。
梁铭三口两口,吃净眼前食物,视线又回到她脸上、她想着那个侧影,回过神来,和梁铭四目交接,梁铭眼里,似乎有许多问号,他眨了两下眼睛,问她:「怎么样?要不要参加登山社?」
想起登山的配备,一双鞋,一套耐磨衣物,一个登山背包,及那些消耗不起的长日假期。她说:「我不参加,什么社团都不参加。我要当个自由的人。」
如珍惊讶的提高声量,说:「哪有新生不参加社团,总要挑一个呀!」
「不要勉强她,也许她要找她喜欢的。」梁铭推了推眼镜,眼里的问号变成一种温柔的谅解,那温和的眼光甚而有点慈爱在其中。祥浩转过脸去,故意不把这话题当一回事,她想起母亲,一样的慈爱温和的眼光,让她难以承受。
外面的阳光很亮,他们走出餐厅,也走出方才梁铭说的登山经验,好像重新要去过一天似的。他们故意从侧门绕道活动中心后面,那儿有一大片草坪和一道花廊,一个喷水池,在阳光下闪亮水纹。经过邮局,再爬上几个台阶,要道别时,梁铭问:「中秋节你们要不要回家?」
「才开学,今年中秋节当然在校园过咯。」如珍说。
「我也不回去。」祥浩说。
「那就找几个人,去淡海赏月。」
淡海在哪儿?祥浩尚无所知,她用那幽深的眼神向如珍和梁铭探寻。梁铭放缓脚步,若有所思,眼光从祥浩的发间穿越,望向淡海的方向,用手指了指那方向,说:「在那儿,你到了淡水,第一个该去的地方就是淡海。」
「你也爱海吗?」祥浩问。
「山跟海我都爱。不过更爱山,因为每次登山都很辛苦,回味特别多,自然爱山比较多。」
「那你是山的孩子,我喜欢海,喜欢水。我是水的孩子。」祥浩说。
「那岂不合了〈红楼梦〉贾宝玉说的,男人是泥巴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梁铭说。
如珍一旁插话「我是既爱山又爱水,那我不成了雌雄同体?梁兄你比喻失当,仁者乐山,岂能和贾宝玉贬抑男人如泥土污脏相比?」
「你是中文系,在既成的思维模式拘泥惯了,把文学都当成庄严不可侵犯,跳出来玩笑一下不可以吗?」梁铭笑看如珍,宽阔的嘴唇拉开了,有一种天地豁然开朗的气势。
「你那不正经的用法,把文学美意全破坏得庸俗不堪。」
祥浩不太理会他们的谈论,她心里已注满一注大海,宁静无边。在台阶顶端,路的边缘,她要道别。如珍说要去找阿良,她往侧门走去。祥浩想往铜像的方向去,梁铭唤住她,从口袋掏出一卷录音带。
「我顶喜欢的一卷,好不容易在店里找到一卷存货,每天都带在身上想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