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1页)
钱财的事庆生是由她安排的,因为家乡那笔债都是明月张罗着还,他想象着她能神通广大替他还债务,他完全推卸了掌家的责任,薪水从没有完整到过明月手里,若当月手气不好,他甚至一文钱也没给她,他以为她总有办法把家撑下去,因为她一向有办法。明月想的是,这个人好赌,钱财若交与他打算,犹如羊入虎口,若不交他打算,他完全不知撑持家计的难处,对家庭没有一点责任,她想把孩子带来身边,孩子一来也许他会多陪孩子少去赌博,也许对家计会有点担当。
为了挣钱缴会款,早日还清债务返乡,码头轮不到工作时她就在住家附近的沙石厂打零工,工人需要通力合作将混杂的大小沙石铲进一个三尺长五尺宽的铁丝滤网,沙石装满后,两人合作将滤网抬起,左右摇动,让那细沙筛落下来,有时起风,沙石漫天飞,眼睛睁也睁不开,沙石又重,要不是担了多年的盐,这款钱是没力气赚的。
第二年冬天,她收到一封信,是父亲从家乡写来,信上说:
爱女明月:
汝与庆生在外年余,父母时多牵挂,幼子亦念念。今闻汝母言已标三会偿债。
若年前有空,盼回乡一叙。
父字
读信思儿,庆生回来的时候,她跟他说:「庆生,我们这个年回村里过,趁祥春祥鸿寒假,把伊们转学来高雄。」
庆生读完信,离开儿女近年半了,想起他们一张张可爱的模样心里就恋恋不舍,似有所思地说:「祥云也该会走会跑会讲话了。」
「祥云最像你,囝仔三日变,现在不知长得怎样了?」
想到孩子,两夫妇对这个年充满期待,再过三个月就可以见到孩子了,怎不令人兴奋!但新的隐忧又来,她提醒庆生:「债虽还了,三个会都是死的,一两年才纳得完,囝仔又要跟在身边,你赌博要节约一点,若能按月把薪水给我,才有出头天。」
「你看我们来高雄才一年多债就还完了,还担心啥?天公不会饿死人。」
「死会还没纳完,等于我们借了会钱还钱,又不是全这一年来赚还的,若无我摇沙石赚来凑,要靠你我们就饿死当外乡鬼了。」
「哈哈,你真行,我庆生娶某看得很准。」庆生得意洋洋,伸手欲抱她,她躲开了,多不知见笑,她只觉他龌龊:「不应该只靠我一人,你排不到班的时候也可以兼副业。」
「男人在码头的事头重,每天扛黄豆扛得皮要脱了,哪像你们女人坐在那里缝布袋嘴,轻轻松松,无事还可兼业。」
庆生说得是,码头里的男人工作比女人重,他们最常接美国进来的黄豆船,船卸黄豆时,黄豆从船上顺着漏壶滑下来,岸上的工人将滑下的黄豆装入有半人高的麻布袋,装了八分满拖到广场中给女工人缝合。这些头戴斗笠,面围包巾,手着长布套的女人在烈日下,拿起穿了麻绳的大钢针将布袋口一针一针缝密,男人再把缝好的麻袋扛上肩膀送到大卡车上,一袋黄豆有八十公斤,赶工时,从早上七点扛到晚上十点,强壮的有时一次扛两袋,男人扛得肩膀又酸又疼,女人缝得手粗如茧。所以一有船只来,各码头工人轮流做,为的也是让工人休息一阵子,可是大家为了活口,不工作的时候偶尔打打零工,到各工地搬运砖头或扛水泥,反正他们什么没有,就是有气力,唯有靠气力活口。庆生却是不愿意的,他以为平日工作已够辛苦了,不轮班的日子他要休息,而且要玩玩小牌,那是他的消遣,他认为现在只玩小牌已经是很为家计着想,很有责任的做法,这次返乡他可以风风光光进村子,让人家说:「唉呀,庆生在高雄发了,才去一年半冬,就把几年的欠债还清了,真打拼呀!」
明月却另有心思,她想念祥浩比谁都迫切。当初打算来高雄时,她想象和大方在同一个都市共饮水共呼吸,港都里有他也有她,她和他的距离又近了。谁知一个都市竟是四面无界,八方辽阔,虽是同都市却不同定点,反觉这人远了,过去还能知他在高雄,有个地名可想象,今她亦在此地,却不知他方位,连想象的余地也没有。她有重重的失落感,急于从祥浩身上找回一点梦想和真实。
2
祥春、祥鸿、祥浩坐在床上,三个人扯着一条被子玩捉迷藏,嬉闹声把整条巷子吵得轻浮烦躁,明月在门前炊煮,不堪孩子把邻人也吵了,抽身进门大喝道:「祥春,你来。」
祥春半跪在通铺上,磨着两膝将身子挪到铺缘,看得祥鸿祥浩蒙被偷笑。
「你是大兄,怎可带头吵人?静静玩就好,若无,吵了巷内的人,这顿饭就免吃。」
祥春已是三年级的学生,妈妈的意思他懂得,待妈妈一出去,他马上转身对弟妹说:「被折起来,不玩了。」
三兄妹各抓一边被角,对折到悬空的那端,祥浩把手上的这端折到祥春手里就溜下床来,出门坐到妈妈身边的小板凳。
「妈妈,爸爸为啥还没回来?」
「伊做暝工,要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