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页)
「我刚退伍一年,替人担盐,薪水也没多少,哪有钱可存?」
「办婚事可有困难?」
「有就身穿多买一些,没就随随便便,我除了这身,若要添东西就要跟人借钱。」
「借也得还。」
「以后慢慢还。我是不在意自己一身空,没父没母照顾,能活到今天健康健康我就真满足了,你若嫌我穷,就不要勉强。」
「哪里。这个社会哪个人不穷?每个人都是操劳吃三顿,只要勤力肯打拼就真可取。」知先鼓励他,从口袋摸出几张钞票。说:「这些钱拿去买一套西装,一双皮鞋,其他礼数拢免,结婚前一天来住三婶婆厝,我会整理一间房给你和明月。」
「若要我帮忙,我可以早一点来。」
知先听了很高兴,拍拍这位准女婿浑厚的肩,像对待一位期盼已久的儿子,说:「婚礼简单就好,不会太麻烦,明月会照我的话处理,要做厝内事头不必赶紧一时一刻,以后这间厝要靠你一人。」
明月明玉在隔壁都听得清楚,明玉低声说:「真可怜,要娶某,没半项。」
「以后伊若来我们家,你和明婵不能因伊穷得买不起结婚身穿看不起伊……」
「二姐你免烦恼,伊坦坦白白,做人真豪爽,哪会看不起伊。伊哪像我们有父母遮荫。看伊那样想我们这样才知我们真好命,多做点事头有啥好怨叹?」
明月默默折着衣服,未再发一语。
隔天一早,庆生和伊五婶婆要走了,到这边来辞行,明月为他们准备了早餐和路上吃食。庆生第一次吃明月做的早餐,心里有种异样的甜蜜滋味,这滋味甚至盖过了番薯稀饭的香,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位未婚妻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自小他未曾跟一名女子亲近过,现在他因受照顾而衍生从所未有的亲近,对这名女子充满绮丽幻想。
明月趁他至屋外洗手时,走到他身边,将捏在手里的一团棉花交给他,说:「放在口袋,放好,来订亲时就拿这只当交换戒指。」
庆生摊开那团棉花,白色的棉絮里躺着一只黄澄澄的纯金戒指,在晨曦下光彩温润如蜜。他还来不及想她的体贴,第一个闪到脑际的念头是不必多花买结婚戒指这笔钱,若没有这只及时来的戒指,说不定得央求五婶婆送他一只她过去嫁妆留下来的戒指,或者托她借钱买一只。庆生眼里露出感激,但不是感激她的细心体贴,而是感激她替伊解围。
明月很快转身进屋,她不打算在檐下和庆生待太久,那枚戒指是明心遗赠,含着深浓的姐妹情分,而且一个在人间,一个在黄泉,她珍惜它重于珍惜自己,暂时送出去,反正终会回到手里,她想。
这边千叮万嘱送了客,那边大方在家里几乎发了狂。
昨日黄昏大方和父亲收了盐回来,饭桌上母亲一反平日安静,显著兴奋的光彩跟他们宣布当天听来的传说:「我们明月仔真有法度,全村女孩子没一个能和伊相比。」大方一听说是明月,耳朵就竖直了,捧着一碗饭,小口扒着,怕漏了母亲所说的:「进前(以前)也没听到什么风声,今仔日人就说招到一个尪,若不是伊才情,人家哪愿意入赘!这个男的娶到明月仔真福气,阿舍仔也真好命,厝内多一个人做事,伊明月仔真行。」
大方再也咽不下一口饭,他脸色凝重,问说:「妈,你哪里听来,这种事不能乱讲。」
「哪是乱讲?人已在村仔内了还能装假?那个人就是明月仔伊三婶婆的远房侄仔,你不是有看过?勇健勇健,对人笑眯眯,看来不错。现通村的人拢嘛知伊是你知先叔仔的准女婿。」
──怎么会呢?明月你掩盖得多好,难怪我捕鱼回来你没有迎上岸,难怪对我不理不睬──。大方离开饭桌,忍着的一眶眼泪到了房里疯狂地流满两腮,房里每样东西都模糊了,他不能清楚看见平时熟悉的东西形状,就像他心里看不清楚明月的感情,难道过去都是他一相情愿误以为明月对他有意?狂马万匹在撕裂他的心,痛苦的感觉在咆哮──八年的等待付诸流水,你蒙蒙混混自我欺骗了八年,你在期待什么?又在惧怕什么?你爱伊恋伊等伊八年,连手都没牵过,就以为伊终是自己的。多滑稽,你应该受耻笑,耻笑你没向伊表白,耻笑你自作多情──。大方倒在床上,脸埋入枕头里,极力压抑不断冒出的眼泪。啊,海上做过的梦,梦想离开这块没有希望的咸土地,梦想有一天带明月离开村子去城市奋斗,梦想和明月勤劳共创富足美满生活,美梦匆匆醒来竟成噩梦一场。──明月,如今我的希望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