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庆昌班的规矩,除了每次演出统一发下来的戏份,不能领私钱,堂会老板特给的赏钱除外。这一张银票是两人头一回拿到的赏钱,高兴得步子都走快了一些。
“头晕。”余府的仆人一走,杜若就扶着脸颊往妆台前面重重一坐,“可把我吓得不行。”
“赶紧卸了头歇一歇。”柳方洲帮他往下摘着鬓花,“还要不要吃喜果——丽娘?”
“已经散了戏了。”杜若被他逗得笑,一边卸着头面,把头饰在妆匣里摆好,“师、哥。”
“还好有师哥你在。”杜若把沾湿了的脸巾敷在脸颊上,“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搭话,一阵子舌头都直了。要是师父看到我这样子,还得教训我呢。”
“不聊这些。”柳方洲也把自己的文生巾摘下来,揉着勒出红痕的额头,把袖子里的银票放到杜若面前的化妆桌上。
“放师哥那里好了。”杜若眼睛被卸下来的油彩糊得看不清,使劲眨着眼睛说。
杜若除了演出领来的戏份,手里没拿过多少钱,自己也没有花钱的地方,最多也就馋嘴的时候打打牙祭。
张端进门来问有没有多余的榆树胶,柳方洲起身给他拿,顺手把银票放进杜若的妆匣里。
【作者有话说】
【文生巾】小生的行当可以分为文生、武生等,所戴的头巾也不同。比如秀才公子等角色戴文生巾或桥梁巾,商人戴鸭尾巾。
春节期间,各大戏班卯足了劲争奇斗艳,往往要日场、夜场连着操办。柳方洲和杜若也几乎场场都有排戏,有时凌晨睡下,鬓角的油彩还没揩干净。
“杜若,有从老家的人来看你。”张端站在后院里喊,“你母亲托他给你带了东西。”
刚唱完一堂日场的戏,杜若和衣抱着枕头打盹。听到张端叫他,赶紧趿上鞋跑出来。
“在门口前街上等着你呢。”张端敲一下杜若的额头,“回来别光睡觉,自己再练练新学的戏,别上了台闹笑话。”
杜若唯唯诺诺应着他,掖紧了外套往外走。
“你是小草?”带着家乡口音的男人牵着驴车站在门口,递给杜若一个包袱,“你娘给你带的。她说今年你奶奶吃药花费得大,出不起路费来看你,让你别记挂,好好练功,家里什么都好。”
“麻烦了叔。”杜若接过包袱,往怀里紧了紧。
“你要有信往家里捎,明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你拿给我就成。”
杜若感激地点点头,送他走到巷口才折返回去。
包袱里是一点油纸包着的腊货,一件针脚细密的麻布棉衫,两双鞋垫。杜若把衣服在身上比了比,果然宽出来一截。
说来上次娘来看他也是四年前了,几天之后从天而降了一个柳方洲。四年里自己也从没回家过,四年都是和柳方洲一起在庆昌班过的年。
四年不见,不晓得他现在身量多少也是应该的。杜若反复摸着棉衫的袖口,心里还是疙疙瘩瘩。
罢了罢了,反正当初送自己来当生徒的也是他们,干嘛给自己平添心事。一年下来能收到一点家里的口信,已经不错了。
喔,写信。要告诉娘自己开始演戏了,还上了报纸,师父不打不骂,吃穿也都不愁——杜若把衣服叠在床上,打算去找玉青师父借一支墨水笔用。
王玉青披着厚呢大衣,坐在正厅里看账单。厅口跪着唱老生的学徒白小英——上午的戏他在台上忘了词,吃了个倒彩。刚才张端让杜若勤加练习,说的就是这个。
杜若左右看看,反而不敢进去了。
“若儿?傻站在门口挨什么冻?”洪珠手里端着食盒奇怪地问。
不是演出的场合,洪珠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家常旗袍,长发松松挽着歪在左肩上。
“师父。”杜若赶紧帮她把门帘掀起来,跟在洪珠后面溜进去。
“玉青把书纸放一放吧。”洪珠进门就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看都没看白小英一眼。
“杜若来做什么?”王玉青摘下眼镜,抬头看到洪珠身后的杜若,问。
“想找师父借支笔用,给家里写信……”杜若小声回答。他一向有些怕班主。
王玉青嗯了一声,从桌子上摸了一支笔,随便找了张纸试了试色:“有信纸用吗?”又从手边抽了两张信纸,一并递给他。
“谢谢师父。”杜若双手接过信纸和笔。
洪珠已经把饭菜布好,正中一盘亮汪汪的冰糖肘子,红汤淋着酱皮,散出一点令人心安的热气。此外还清拌了两样小菜,白瓷细颈的温酒壶放在桌上时发出了细微响声。
“杜若刚来还连自己的名字是哪几个字还不认识呢。”她把食盒放在桌边,“现在可写得一把整齐的字了。都是柳方洲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