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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怎么回去怎么躺床上睡着的,温兰殊已经忘了,他沉沉睡去做了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十岁那年。彼时他在青城山养病,老道说他身上的那股奇怪香气其实是有丹毒,这种毒是被人有意种下的。
丹毒会爆发,严重折损寿命,温行问老道该怎么办,老道说,青城山的丈人观灵气充足,居于名山大川之内,只要待够七七四十九天,等那炉丹鼎炼好,就能回去。
温行只好将孩子寄放在青城山,又因公务繁忙不能随叫随到,早先一步离开了温兰殊回长安。
走的那天枯叶落了满地,温兰殊隔着长长石阶望温行。他心里其实挺难受的,因为莫名其妙的香气,莫名其妙的丹毒,他辗转求医,每次看父亲忧心忡忡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和父亲分隔两地。
还好,只是四十九天。
温兰殊已经忘了自己粘人是什么样了,一开始他会哭会闹,拉着温行的衣角不让父亲走,可后来自从知道温行会因此困惑,他就不求什么了,到最后竟然比旁人还高兴,好像生病的不是自己一样。
老道见他笑嘻嘻的,跟平常小孩不同,生了逗逗他的心思,“你这孩子,还挺欢喜,你爹走了,不怕他不要你?”
温兰殊则笑了笑,就像以往每次目送温行那样,“我爹会回来的,他会来接我的。”
这七七四十九天很难捱,不仅要隔离人群在犄角旮旯的草庐炼丹,还要忍受孤单寂寞的痛苦。老道每天用风水罗盘算时间,算方位,他像个童子一样扛着药材和金石走来走去。
他想这东西竟然能吃的吗?一些五颜六色的石头,倒进锅炉里,炼好久好久拿出来一团渣渣搓成丸子竟然是可以吃的?温兰殊不敢想象,平时拿来装饰的云母可以吃,河边的雌黄可以吃,甚至写字的朱砂竟然也可以?
老道给他炼的祛毒药丸就比较温和了,是几味中药材,什么贝母、茯苓、白术啊,都是仙家的上上之药,温兰殊走马观花般看老道炼丹,最后一天,嘱咐他看着炼丹炉。
温兰殊点点头,转眼就和送饭的童子聊上天了。
他太孤独了,见个人都要说话,前几天和老道随身带着的白鹤交谈还吓了老道一跳。介于此,老道走的时候把鹤留下了,吃完这顿饭,就和送饭童子一起下山,说周围有道士护佑不必害怕,他们去个几天就来。
“白鹤通灵,你说的话,它说不定能听懂。”老道说完这句话,手持拂尘下山了。
温兰殊跪坐在草庐的小壶旁,白鹤就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清唳两声响彻云霄。竹林里鸟雀成群,叽叽喳喳,日光下彻,于席间偏移,时间就这么慢慢流转。
他煮茶,柜子里有峨眉雪芽,老道不忍拆封,而他直接拆了茶包,用镊子夹下来一小块,放进茶壶。这会儿他忽然来了兴致,就跑出院子抱那只鹤玩。
白鹤跟他玩熟悉了,还处在年幼阶段,小翅膀格外可爱,被他这么一抱干脆脖子搭在温兰殊肩膀上。
温兰殊太开心了,他难以忍受无人陪伴的孤寂,这几天能和白鹤相互慰藉也好。正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温兰殊赶忙绕到后院,只见后院多了个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野孩子,这孩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撞翻了炉鼎,里面的药材撒了一地。
炼丹要天时地利,一旦错过就要再等许多年,那时候他还在吗?不明白。温兰殊想生气,飚出泪来,正想破口大骂,就看见那小孩身上着了炉灰,烫得通红,惨烈地嗷嗷叫着,蹦来跳去,撕心裂肺。
突然就不想迁怒了呢。
温兰殊用湿布给野孩子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正好峨眉雪芽煮开了,香气四溢,充盈着小小的草庐。他好整以暇,一边处理伤,一边倒茶,第一泡按规矩倒在窗外。
野孩子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很不好意思,“对不起,都怪我。”
事已至此还怪他有什么用呢?温兰殊只好解释,“没关系,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这炉丹药炼不好。”
“这个应该很重要的吧。”
“也还行。”温兰殊耸肩,“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来这儿?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名字……”此刻风吹动桌案,《庄子》翻到了一个章节,野孩子很好奇,“这是什么?”
“这是书。这一节呢,是《逍遥游》,我很喜欢。”
“什么是逍遥游?”
温兰殊面对这孩子的追问反而很有耐心,“就是不需要依靠什么实在的东西,而是顺应道,从心所欲遨游。我很喜欢里面鲲鹏的比喻,高飞需要有所待,有了才能‘图南’。”
“图南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说飞龙在天,不受束缚?”温兰殊用自己所学的知识解释着。
“这就是逍遥吗?“
温兰殊点头,“你还会举一反三呢。修道之人,谁不觉得逍遥是最终的归宿呢。”
野孩子思考良久。
温兰殊见这孩子衣裳破破烂烂,头发也茅草似的,就烧了水,把他推到屏风后面,“你洗个澡,或者擦擦身子,注意别碰到伤口,我给你一身新衣服。正好又是清明节了,我自己做了一些青团,你跟我一起吃好不好?”
野孩子点点头,温兰殊转身提水去了。他力气不大,勉强提了两桶就气喘吁吁,野孩子来帮他,他不知道傻乐什么,跟野孩子一起挑水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趁着对方去洗澡,他去后院弹琴。院子里安静极了,桃花杏花灿烂如锦,正是春日好时节,可他却很憔悴。如果所有人都是一期一会呢?那岂不是没有“永久”了?尽管花有重开日,但今年的花也不是去年的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