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1页）

黛玉对着菱花镜照了照，镜中的人影眉眼含笑，颊边泛着自然的红晕，竟比往日多了几分活气。“别贫嘴了，把那盒杏仁酥带上，老太太爱吃这个，记得用描金漆盒装着。”她指尖拂过霞帔上的金线，触感温热，想起前世的除夕，自己是在病榻上度过的，一碗清粥配着苦涩的药汁，连窗外的爆竹声都觉得刺耳。如今站在这里，指尖触到实实在在的暖意，才觉出这年节的暖，原是这般扎实，像刚熬好的八宝粥，稠得能粘住勺子。

刚出潇湘馆，就见湘云提着盏走马灯跑来，灯架是竹骨的，糊着彩色纱纸，上面画着“八仙过海”，烛光一转，铁拐李的葫芦、吕洞宾的剑都像活了似的，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影子。“林姐姐！你瞧我这灯！宝二爷说这是苏州最新的样式，转起来能看见全套《八仙庆寿》呢！”她头上戴着顶红绒帽，帽檐上的白狐毛沾着雪粒，活像个年画里蹦出来的娃娃，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热热闹闹。

“快别跑，小心摔了。”黛玉拉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忙把自己的银鼠暖手炉塞给她，炉子里的炭还旺着，隔着锦套都能摸到暖意，“刚从暖阁出来就往外跑，仔细冻着，回头又该咳嗽了。”

湘云捧着暖手炉，眼睛却瞟着黛玉的霞帔，像只盯着蜜糖的小蜜蜂：“林姐姐这衣裳真好看！金线绣的莲花像要开了似的，比宝姐姐那件孔雀蓝的还亮！”

两人说着往荣庆堂去，路过沁芳闸时，见宝玉正指挥小厮挂灯笼。他穿着件宝蓝缎子袄，上面绣着暗纹的海水江崖，外面罩着件猩猩毡斗篷，领口滚着白狐毛，手里还举着盏麒麟灯，灯上的麒麟衔着灵芝，绣得栩栩如生。见黛玉过来，他忙把灯递给小厮，拍了拍斗篷上的雪，迎了上来。“林妹妹，你瞧我这灯如何？”他指着刚挂好的一盏宫灯，灯面是黛玉前日画的“寒江独钓”，墨色山水在烛光下透着股清劲，钓翁的蓑衣都能看出纹路，“我让裱糊匠加了层蝉翼纱，比原先更亮堂了，夜里看像真的有江雾似的。”

黛玉抬头望去，宫灯在风里轻轻晃，钓翁的影子忽明忽暗，倒真有几分“孤舟蓑笠翁”的意趣。“难为你还记得我画的细节。”

“妹妹画的，我怎会忘？”宝玉说着，从袖中掏出个小锦袋，是缠枝莲纹样的，上面还坠着颗小珍珠，“给你，压岁钱。”袋里是几枚锃亮的金锞子，上面錾着“吉祥”二字，还有颗鸽蛋大的珍珠，莹白圆润，在光下泛着晕彩，“这珍珠是我从老太太那里讨来的，说是南海进贡的，戴在身边能安神。”

湘云在旁踮着脚嚷嚷：“宝二爷偏心！我的压岁钱呢？莫不是忘了？”

宝玉笑着又掏出个锦袋，比黛玉的那个更鼓些：“少不了你的，里面是你爱吃的松子糖，特意让厨房裹了金箔的，吃着甜丝丝还闪金光。”

三人说说笑笑往荣庆堂去，远远就听见里面的笑语声，像煮沸的糖粥，稠得化不开。贾母正坐在上首的暖炕上，铺着厚厚的貂皮褥子，薛姨妈挨着她坐着，手里剥着橘子，橘瓣的清香混着炭火气漫在屋里。邢夫人、王夫人分坐两边的椅子上，邢夫人穿了件石青缎子袄，王夫人则是件酱色的，都比往日添了几分鲜亮。连平日里不大露面的贾赦也来了，正和贾政说着什么，手里端着杯酒，脸上带着笑，倒比往常温和些。

“老太太！我们来给您拜年了！”湘云一进门就嚷嚷着跪下磕头，帽子上的红绒球晃来晃去，像个跳动的小火星，“祝您福寿双全，活到九十九！不，活到一百九十九！”

贾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暖意，忙让鸳鸯扶她起来：“快起来，地上凉，仔细冻着膝盖。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她从身边的描金匣子里拿出个锦袋，递到湘云手里，沉甸甸的，“里面是支金步摇，上面镶着红宝石，配你那件红袄正好，走起路来叮当响，像只快活的小喜鹊。”

黛玉和宝玉也上前磕头，膝盖刚碰到蒲团，就被贾母喊住：“快起来，玉儿身子弱，别跪太久。”她给黛玉的是支赤金点翠的凤钗，凤嘴里衔着颗明珠，点翠的颜色像雨后的荷叶，给宝玉的是块羊脂玉佩，上面刻着个“寿”字，说是能辟邪。“你们两个，今年都要好好的，别总让我操心。”贾母拉着黛玉的手，摩挲着她腕上的羊脂玉镯，“玉儿身子骨弱，开春了让太医再瞧瞧，好好养着，等天暖了咱们一起去逛园子。”

正说着，迎春和探春、惜春也来了。迎春穿着件水绿的棉袄，是王熙凤新给做的，领口绣着腊梅，针脚细密，衬得她肤色都亮了些。见了贾母，她深吸一口气，竟主动上前磕了头，声音虽轻却清楚：“给老太太拜年，祝您……祝您天天都高兴，吃嘛嘛香。”

贾母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欢了，连眼角的泪都笑出来了，忙让琥珀扶她：“好！好！我们迎春长大了！会说贴心话了！来，这是给你的，一对玉耳环，翡翠的，配你这水绿衣裳正好，看着就清爽。”

探春给贾母磕了头，直起身时眼里闪着光，说起园子里灯谜会的事：“老太太，一会儿吃过饺子，咱们就去大观楼猜灯谜吧？我让小厮们在楼里生了炭火，烧得旺旺的，暖和着呢，还备了桂圆汤。”

“好啊！”贾母拍手道，“我也凑个热闹，若是猜中了，可有赏？”

众人都笑起来，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像涂了胭脂，连空气都带着甜味，是桌上蜜饯和果盘混在一起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