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1页）

这日早饭刚过，雪雁便端着个描金漆盘进来，盘里放着两串樱桃，红得像熟透的玛瑙，梗上还缀着嫩绿的叶子，带着清晨的水汽。“姑娘，这是宝二爷让人从城郊樱桃园摘的，说是刚熟的‘玛瑙红’，甜得很呢。”雪雁拣了颗最大最圆的递到黛玉嘴边，“您尝尝，比上回买的蜜饯还甜三分。”

黛玉轻轻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嘴角淌下来，甜里裹着点微酸，像含了颗会化的红宝石。“难为他总记着这些琐碎事。”话音未落，就见湘云掀着帘子跑进来，裙角沾着草屑，手里举着个竹编小篮，里面装着些新摘的桑葚，紫黑的汁水流了满手，连指甲缝都染透了。

“林姐姐！你看我摘的桑葚！”湘云把篮子往案上一放，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舌头都染成了深紫色，“是在沁芳闸边的桑树上摘的，比袭人做的桑葚酱还甜，你快尝尝！”

黛玉忙递过一方素帕让她擦手：“慢些吃，仔细染了衣裳，回头又要挨袭人念叨。”她指着篮子里饱满的桑葚，“留些给二姐姐她们，昨儿迎春还念叨着想吃桑葚膏呢。”

正说着，迎春和探春相携而来。迎春手里捧着个锦盒，里面是她新绣的荷包，上面用绛色线绣了串樱桃，针脚匀得像模子刻的，连果蒂的绒毛都绣得分明；探春则拿着柄新制的团扇，扇面上画着“樱桃宴”，是她照着话本里的样子画的，墨色的枝桠间缀着朱红的果，“前儿听先生说，古人有‘樱桃宴’，咱们今儿也效仿着办一场，就当是夏日的雅集，热闹热闹。”

“二姐姐这荷包绣得真好，连樱桃的光泽都绣出来了。”黛玉拿起荷包，指尖拂过金线绣的果蒂，“这配色也巧，定是用了胭脂兑苏木，红得有层次，浅处像初熟的，深处像熟透的，像真的刚从枝上摘下来似的。”

迎春的脸腾地红了，手指绞着衣角小声道：“是……是三妹妹教我调的色，她说深一点像晚霞，浅一点像桃花，看着更真。”

探春在旁补充道：“我还让她在荷包里缝了香料，你闻，是薄荷和艾草混的，夏天戴着凉快，还能驱虫呢。”

众人正赏着荷包，宝玉掀帘进来，身上带着股草木香，手里捧着个白瓷盘，盘里码着十来颗樱桃，颗颗都有鸽蛋大，红得发亮，像浸了蜜似的。“我寻了半天，才在老太太的园子里找到这棵‘鹤顶红’，是贡品呢，比云丫头摘的甜十倍。”他把盘子往案上一放，眼里闪着光，“咱们今儿就用这樱桃做文章，谁能说出最妙的句子，我把这盘樱桃送谁。”

湘云立刻抢过一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先来！樱桃红得像玛瑙！”说完又觉得太俗，挠着头补充，“吃在嘴里甜掉牙！”引得众人直笑，连素来安静的迎春都抿着嘴笑出了声。

迎春也拿起颗樱桃，托在掌心看了半天，轻声道：“红珠颗颗悬枝上，风过犹疑玛瑙摇。”虽简单，却把樱桃挂在枝头的娇态写活了，黛玉点头赞道：“这句好，有画面感，像二姐姐绣的荷包一样扎实，透着股认真劲儿。”

探春说的是“朱唇一点晕朝霞，玉手轻拈映鬓华”，把人吃樱桃的情态和樱桃的红融在一处，既写了果，又写了人。宝玉拍手道：“三妹妹这句最佳，把樱桃的红和姐姐们的胭脂红比在一处，妙极了！”

轮到黛玉，她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略一思忖便道：“绿阴深处缀丹砂，颗颗含香待鬓斜。”用“丹砂”喻樱桃，又借“绿阴”衬出红，既雅致又贴切，仿佛能看见满树红果藏在叶间，正等着被人采撷。

宝玉看得眼睛都直了，凑过来说：“妹妹这两句，把樱桃写得像藏在绿叶子里的红玛瑙，连风里都带着甜香！这盘樱桃该归你。”

黛玉笑着推给迎春：“还是给二姐姐吧，她今儿的句子比上回又进了一步，该得这个彩头。”迎春红着脸接过去，用银签挑了颗最小的，小口小口地吃着，眼里的笑意像水波似的漾开。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都忙着筹备樱桃宴。探春让人在藕香榭搭了个凉棚，棚顶爬满了紫藤，紫花簌簌落在石桌上，像撒了把碎紫水晶；湘云缠着厨房做了各色樱桃点心，有樱桃酥、樱桃羹，连酒都用樱桃汁酿了，红得像胭脂水，倒在杯里还泛着细碎的光；迎春则绣了十几面樱桃纹的团扇，扇柄缠着绿丝线，准备给众人当伴手礼。

宝玉最是忙碌，一会儿去采新茶，说是用雨前龙井配樱桃蜜最好；一会儿去寻冰块，说要镇着樱桃吃才爽口；夜里还提着灯笼去看樱桃树，说是“怕鸟儿偷嘴，坏了咱们的雅集”，逗得焙茗直笑，说他“比护园子的婆子还上心”。

宴客那日，天刚亮，藕香榭就热闹起来。丫鬟们忙着摆桌椅、铺凉席，凉席上还洒了薄荷水，坐着沁凉；小厮们则在凉棚周围挂起竹帘，风一吹哗啦啦响，像在唱曲儿。辰时刚过，受邀的女眷们就来了，有李纨的两个妹妹李纹、李绮，还有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都是读过书的，见了黛玉她们，互相道了好，脸上都带着笑意，眼角眉梢全是期待。

贾母和王夫人也来了，坐在凉棚正中的太师椅上，看着姑娘们忙前忙后，眼里满是欢喜。“咱们府里的姑娘，一个个比花儿还灵秀，办起雅集来比那些读书先生还像模像样。”贾母拉着邢岫烟的手，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听说你近日作了首《咏荷》，一会儿可得念给我们听听，让老太太也沾沾文气。”

邢岫烟笑着应道：“老太太过奖了，我那拙作哪敢在林姑娘和三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是些粗浅句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