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1页)
湘云拍手道:“好啊!我还没去过清虚观呢!听我娘说那里的签能算出姻缘,我要去求个姻缘签!”
迎春也抬起头,眼里带着期待,手指在砚台上轻轻划着:“我……我也想去,听说那里的道长会看相,我想问问学业,先生总说我写字太慢。”
黛玉看着她们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暖阁里的时光像蜜一样稠。前世的新年,她总是独自一人临帖,墨汁冻得结了冰,砚台凉得像块石头,连烛火都透着寒气。如今案上的墨是暖的,身边的人是笑的,连空气里都飘着梅香,才知这寻常日子里的热闹,原是这般难得,像寒冬里捂在袖中的暖炉,连指尖都带着温度。
初三那日,天刚放晴,日头像个煎黄的鸡蛋,懒洋洋地挂在天上。荣国府的车队浩浩荡荡往清虚观去,马车的铜铃叮当作响,像在唱支快活的歌。贾母坐的是八抬大轿,轿帘绣着百寿图,周围围着十几个丫鬟婆子,捧着暖炉、茶盏,宝玉骑着匹白马,马鬃上系着红绸,在轿旁护着,时不时掀帘跟贾母说句话。黛玉和三春、湘云坐的马车跟在后面,车帘掀开着,能看见外面的雪景,田埂上的雪像铺了层白糖,远处的村庄冒着炊烟,像幅淡墨画。
“你们看!那树上的雪落下来了!”湘云指着窗外的白杨树,枝头的积雪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碎银,落在枯草上亮晶晶的,“像不像老太太昨儿赏的糖霜?我娘说苏州的糖霜就是用这雪水做的。”
迎春也凑到窗边,鼻尖快贴上玻璃了,指着远处的山峦:“那山尖尖上的雪,像不像画里的样子?先生说董源的画里,山就是这样的。”
黛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远山如黛,顶上覆着白雪,像给青山戴了顶白绒帽,倒真像幅水墨画。“等会儿到了清虚观,咱们去梅林里画画,把这山景也画进去,让二姐姐也学学远山的笔法。”
马车到了清虚观门口,早有白胡子道长带着小道童迎出来,道童手里捧着拂尘,袖口沾着雪。清虚观果然名不虚传,红墙琉璃瓦,在雪光下亮得晃眼,门口的两株古柏得两人合抱,枝桠上系满了红绸,风一吹像无数小旗子在摇,哗啦啦地响。往里走,穿过几重殿宇,绕过放生池,果然见一片梅林,红梅、白梅、绿萼梅开得层层叠叠,雪压枝头,暗香浮动,真如仙境一般,连空气都带着甜意。
贾母被众人簇拥着去正殿上香,鎏金香炉里的香烟缭绕,把她的白发都染成了淡青色。黛玉和姐妹们则往梅林去,湘云一进梅林就疯跑起来,惊得枝头的雪落了满身,像个雪人,她却不在意,伸手接住一片落雪,呵着气看雪在掌心化掉。迎春却看得仔细,指着一株白梅道:“这花瓣上的纹路,像不像绣线绣出来的?紫鹃姐姐绣的帕子上,就有这样的针脚。”
黛玉正笑着,忽然瞥见梅林深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捡什么。走近了才看清,竟是惜春,穿着件藕荷色斗篷,手里捧着个竹编小篮子,里面装着些掉落的梅瓣,粉的白的,像撒了把碎花。“四妹妹这是做什么?”
惜春被吓了一跳,篮子差点掉在地上,耳根都红了:“我……我想捡些花瓣回去,晒干了泡茶,听说梅花茶能清心,前儿看医书上讲的。”她平日里总是冷冷的,像块冰,此刻脸颊泛红,倒有了几分孩子气,手指捏着篮子把手,轻轻绞着。
“这个主意好!”湘云也蹲下身捡花瓣,裙摆沾了雪也不管,“我娘说,梅花茶配蜂蜜最好喝,咱们多捡些回去,让厨房给咱们酿一坛子!”
一时之间,梅林里满是捡花瓣的身影。宝玉不知从哪寻来个竹篮,篮子上还缠着圈红绳,递给黛玉:“这个大,你捡得慢,用这个装。”他自己却不捡,只在旁帮着拂去黛玉肩头的落雪,梅枝晃动,雪落在他的斗篷上,像撒了把盐,他也不在意,眼里只映着黛玉捡花瓣的样子。
正捡着,就见贾母身边的鸳鸯匆匆跑来,裙角沾着泥,手里还攥着块糖糕:“姑娘们,老太太让去前殿求签呢!道长说今儿是天赦日,求的签最灵验,连宫里的娘娘都信这个!”
清虚观的前殿里供着三清像,鎏金的神像在香雾里若隐若现,白胡子道长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个乌木签筒,签筒上刻着八卦图。贾母先求了支家宅签,摇了三下就掉出支签,道长展开一看,念道:“家和万事兴,花开满庭芳,子孙贤且孝,岁岁福寿长。”乐得贾母合不拢嘴,赏了道长一锭银子,沉甸甸的,小道童接的时候手都晃了。
轮到姑娘们,湘云抢着先摇签筒,签子“哗啦啦”响,摇出支姻缘签,上面写着“红丝千里系,花开遇知音,春风吹酒醒,笑看鸳鸯临”,她脸一红,把签纸往袖里塞,却被宝玉抢了去,大声念得满殿都听见,逗得众人直笑,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湘云道:“这丫头,还没长大呢!”
迎春求的是学业签,签文是“滴水能穿石,功到自然成,莫言起步晚,自有青云程”,道长笑着捋胡须:“这位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虽起步晚,却有恒心,日后必有大成,就像这梅花,虽开得迟,却最有风骨。”说得迎春眼睛都亮了,把签纸小心翼翼地折成小方块,放进贴身的荷包里,手指按了又按,像藏了个宝贝。
黛玉犹豫了一下,也拿起签筒,冰凉的木头贴着掌心。她轻轻摇了摇,一支签“啪”地掉在地上。捡起一看,签文是“历经寒彻骨,方得扑鼻香,梅开雪落后,福寿自绵长”,下面还有行小字:“冬去春归,否极泰来。”她看着签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前世的苦寒仿佛还在骨子里,此刻却像有股暖流慢慢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