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过往罪(第2页)
这样紧巴巴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池无年上高中那年,他们的家庭境况发生了巨大改变——但并不是好转,而是跌向了更深的深渊。
妈妈有一段时间的身体格外差,甚至常常难受得整夜失眠。在池无年的劝说下,她终于下定决心去医院做了全套体检,但最终却带回了一份胃癌晚期的诊断报告。
对于这个晴天霹雳,本就脆弱的一家三口并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池无年想尽办法,甚至借了高利贷,为了凑够妈妈的手术和后续治疗费用而无所不用其极,但最后还是没能换来一个幸运的结果。
在池无年高三、池非晚初二那年,他们的母亲在医院里因为病痛而逝世,留下的唯有流不尽的眼泪,一笔对于两个学生而言不菲的债务,还有一个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的小家。
“后面的事,你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叙述完这个平淡又血肉模糊的故事,空气里落针可闻,一片寂静。池无年顿了顿,然后继续低声接上去:“我高三毕业之后就没再上学,这些年在不少地方打过工。因为没有学历,也没有工作经验,很少有正经的岗位需要我,正巧我小时候跟着一个邻居的爷爷学过一些木工的手艺,对装修这方面还算有些底子,所以就干脆从事了这一行。”
对于找工作对经历,他对宁知微一语带过,但只有池无年自己知道,唯一能够开出高薪且极力来邀请聘用他的是青城的各大地下会所,大部分的性质都带着色情,邀请他去做站台的男模或者陪客的接待。
相比不稳定的装修工作,这种活计的薪水简直能算得上是天价。然而,他无一例外都拒绝了。
池无年的叙述并不很长,但当他最后一句话的话音也沉沉落地之后,宁知微隔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浑浑噩噩地望向窗外,才发现阴沉的天幕之下,雨丝已经开始纷纷扬扬了。
不知怎的,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明明是将近盛夏的天气,却从头到脚泛上彻骨的寒意,让他全身都觉得冷。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对池无年表示安慰。说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么?但过去,便意味着彻底抹去吗?无论时间如何流逝,那些苦难的刻痕都会留在这个人最深的皮肤纹理之中,像小刀和针线,心一动,便给他留下钻心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宁知微才低声开了口。
他走向前,再次以那种亲密无间的距离站定在池无年面前。只不过这一次,对方的姿势没有了强硬的胁迫,于是这动作便愈发显得像是两个人在互相拥抱着取暖。
“池无年,你听着,我跟你当朋友不是因为想做慈善。”
“专业的慈善项目,我爸的公司那边有很多。他们和很多专门的机构都有合作,有完善的目标和渠道,充足的物资和资金——要怎么利用它们,其实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但我以前几乎从来没对这些有兴趣过。”
他抬头注视着池无年的脸。目光一寸一寸向下描摹,顺着纤长乌黑的睫羽,挺翘的鼻梁和鼻尖,滑到色泽浅淡的唇瓣,时候坠入下颌角下正在微微颤抖的喉结,在被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里收尾。
这是一张百分之百符合他胃口的脸,但是此刻他隔着如此近的距离看着他,却并不像往常那样感到性感,反而觉得一阵身处教堂尖顶之上的肃穆。
“我和你做朋友,请你吃饭,来找你玩,一起选家具,讨论装修方案,甚至用奖学金的名义帮助妹妹,”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一个哲学家在无比迫切地向世人解剖自己心中至高无上的真理之义,“不是因为别的任何因素,而是单纯因为我欣赏你的一切,你的存在,你的思想,你的谈吐。我想对你好,我不想看见你受那么多苦,承担那么多责任,我想给你一个能容得下片刻喘息道空间,让你去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坐下,读一读你我都喜欢的洛尔迦。”
池无年无法形容此刻自己内心的情绪,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宁知微的眼眶红了。
他想起洛尔迦在举世闻名的十四行诗里写下的句子,“你既如此貌美,愿你也能心慈,至少该温柔仁善地对待你自己”。
“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宁知微深深喘了一口气,直视着池无年,简直一退不退。
“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像十几岁时那样,把自己养成一个没有味觉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