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夜航船三(第2页)
“想死么。”萧璁低喝一声,箱盖砰地扣回原位,剑刃紧跟着往皮肉里更近了一厘。
黑影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在抖,强作镇定地把手附上自己的面罩,里间这时候却响起陆洄鼻音浓重的询问:“怎么了?”
没等反应,他的声调又急转拔高:“有贼?”
这一声放在寂静的江面上能让周围一圈的客房都听得一清二楚,黑影僵硬了一下,手覆在面罩上,没了下一步动作。紧跟着,对门响起窸窸窣窣的走动声,贼进来的时候留了门,故而接着扒到门边的闻人观不用装模作样地叩门,直接就撞上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又有些结巴了。
“萧,萧小兄弟,这是……是干嘛?”
黑影抬头一看,闻人观不只手里牵着侄女,身后还跟了四五个探头探脑来凑热闹的,更僵持在原地不肯动。陆洄这厮仿佛不嫌事大,盯了他片刻,一半心切一半不解地问道:“潘文质?”
这是几日来人缘颇好的那个魁梧汉子,他关系打得很开,唯有路过陆萧二人时,眼神里才会露出一瞬的恶意。
报出姓名后,幽暗的走廊里登时跟一箭射死十只麻雀一样静,陆洄开口如箭矢落地,面上平平淡淡:“你若是想看我的玉,白日来叫我开箱给你看就是了。”
走廊里修士走动的声音越来越多,简直熬人。潘文质纹丝不动,他就继续道:“你也看到了,不过是箱瓷松,品相虽好,也没什么稀奇,何苦闹得两边不痛快?”
白天那个摇扇子的暗线混在人堆里喊:“说的就是,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潘兄,白天和你相谈甚欢,怎么也不知道你这种人,大家都是去江南奔前程的,你这样让我们怎么放心同船?”
潘文质面罩下的脸色涨红。他日常在九流厮混,对“一掷魂”有所耳闻,心中许多不齿,但说不好奇他的财路是假的。这姓孟的不知和“一掷魂”是什么关系,但在船上受人追捧的姿态让他恶心,因此他向来不主动招惹,最多不过寒暄两句。
可这人是怎么从一船近百个修士里面隔着伪装一眼认出他的?
走廊里琐碎的谈话声越来越多,已过丑时,同船的好事者还是被陆续搅醒了。潘文质手攥成拳,浑身紧绷,突然从胸腔里爆发出愤怒的质问:“姓孟的!你一个发死人财的死绝户,还敢装模作样来问老子?你运的什么丧阴德的玩意,自己心里门清!你敢不敢告诉同船的道友们,你在箱子里塞一具血人,又是和居心?”
“什么?”“什么血人?”
“他什么意思?难道孟道长真的是做那个的……”“闻人兄说的果然没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场的修士一个个把脑袋探得更高,纷纷感叹自己不白来,都想看孟道长怎么答复。
陆洄逆着月光坐在船舷边,衣发蒙着一圈光亮,好像即刻要随风翩翩登仙去了,见众人或热切或审慎的目光,他阴影中隔着一层纱似的面容缓慢地勾起几分讽意,似乎终于要启唇——
扑通!
一众目光灼灼里,船头却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落水声,接着有莺燕在头顶娇声高叫道: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如同一根火线引爆,霎时,江面的风浪声,楼上慌乱的走动声,不知哪些贵人的争辩声,下层走廊里群蝇一样的窃窃私语声乱作一团。挤在一起的底层修士们一锅粥般地不知何解,人声鼎沸里,船身被浪打的一个晃动,萧璁的剑刃极短暂地偏离了潘文质半寸。
电光石火之间,潘文质趁这一下猛地撞开他的手臂,三步并两步地窜到窗边,一个翻身跳入江中!
萧璁追到窗边去看,潘文质如长蛇入水,已经不见了踪影。越来越远的江面上,水面扑腾的一个白衣长发的身影却动作渐弱,而楼上还没有动静。
这时搅混水的暗线才高声叫道:“救人啊!”
萧璁眼睛瞄着潘文质方才入水的位置,眸光一凛,后脚跟着要翻身而下,陆洄这时从身后冰凉地握住他的手腕,飞快说:“穷寇莫追,救人要紧。”
又捏了一下:“别自作主张。”
萧璁回身看了一眼他,把剑扔下,二话不说跳下黑沉的江面。
入夜的江水汹涌冰凉,萧璁跳下去,反而感觉头痛好了不少,眯着眼睛望人影浮动的地方划去。
那落水的人穿着素白衣衫,肤色冻得冷白,未束的长发海藻一样缠了半身,好像再有片刻就会拉着人沉入水中。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大声呼救,直到听闻萧璁划水的动静,才受惊一样在水中拧过头来,红艳的嘴唇却顷刻灌进大口江水。
寒江如鉴,萧璁匆匆一瞥,看见了他秀气的鼻梁和细眉,以及浸水后死死贴在眼眶前的蒙眼布条。
——这人竟然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