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第2页)
“回答我,回答我!”
盛恢看着爸爸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耳边的质问震耳欲聋,砸得他不知所措。他眼里的疑惑、焦急、不安成海一样将人淹没,年幼的孩子终究无法承受这样的汹涌,躲进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够了!”他听见母亲小声地斥责父亲。
只是他看不见,母亲和父亲原本僵硬紧绷的神色在他的哭声中渐渐缓和。
临睡前,母亲轻缓拍着他的后背,问:“小恢,这边的家暂时不能住了,明天妈妈送你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再回来,好不好?”
男孩抽了抽鼻子,摇头说不好。
母亲问为什么。
他只说不想离开家,不要就是不要。
可母亲却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为什么不想?为什么不要?
这样的古怪让男孩感到害怕,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妈妈的问题,也害怕她变成父亲那样,只好装作睡着。
仅仅三岁的孩童无法理解大人怪异行为背后的意义,他为此烦恼了好一阵时间。
只是孩子的烦恼也如过眼云烟。不过多久,他便陷入了新的烦恼中去。盛恢在外婆家住了一个星期,开始又哭又闹,喊着要见爸妈。这方法最初有奇效。只要他一哭闹,爸妈就会立刻赶到自己身边。小盛恢忽然意识到,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重大的转变。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比他们的工作还重要。年幼的孩子只顾着闹腾,却想不到这样的行为会给父母带去多少麻烦。因为非自然能量场增多带来的庞杂工作,顾虑儿子而多次往返的疲惫……还有那股笼罩在每个人心中,对异变的恐惧和担忧,几乎要将这对夫妻压垮。
与此同时,孩子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儿子日益乖张的脾气,以及他身上展现出明显超乎常人的理解力和记忆力,都在一点点扩大着这对夫妻心中的不安。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年,直到周砚平带领团队不负众望,解决了能监局迫在眉睫的危机。从紧张的工作中抽身,盛恢父母得以将精力重新放回家庭。
只是四岁多的小盛恢明显比一年前的小豆丁变得更难搞。他的懵懂期似乎已经结束,然后,迅速转入了叛逆期。他卖弄着自己的聪明,使劲浑身解数吸引父母的注意,却又总在得到他们最细致入微的关心之后狠狠折腾一番。
初育儿女的家长简直感到心力交瘁。
于是,在外婆家住了三年的男孩,在六岁这年被送进寄宿学校。这段僵硬的家庭关系直到盛恢上了初中,才得到缓解。长达六年的冷战,他乖戾幼稚的脾气似乎已经被磨平殆尽,可这迅速抽条成长、骨骼愈发清晰的少年在一众同龄人中,却显得过于沉默寡言了些。
看着儿子阴沉的模样,做父母的就是再生气,也难免生出愧疚心情。
盛恢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意顶撞他们,尽管他仍然时常与他们观点不一,在表达时却是委婉了许多。而这十几岁的少年身上隐隐显露出的几分冷峻,那时也还不足以让家长立刻警觉起来。
他们对儿子的态度愈发软和体贴,誓要补偿这些年缺少的陪伴。这样的心态到了盛恢上高中时,几乎要发展成无底线无原则的溺爱。而少年初长成,年幼就已展露出的天赋此时更如暗室明珠、洗净纤尘,无论从哪一面瞧,都璀璨得叫人移不开眼。
只是旭日的光芒愈夺目的同时,其核心部分也愈加不可直视。
盛恢心里清楚,父母态度软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来源于附着在他身上的光芒。这东西太刺眼,催生出了许多杂绪。骄傲也好,虚荣也罢,总之可惜,竟会和亲情深浅挂钩。
有时他也试着说服自己,父母与子女的爱与吃饭睡觉一样,都是本能。所以哪怕过去有诸多不快,那都是最纯粹的。
可他越长大,越懂“事”,那些过去的不安和痛苦就越清晰地反复在他耳边揭开一件事实——
他的父母,一直都把在把他当成怪物来对待。
孩子的变化再细微,父母都会渐渐察觉。这个阶段的少年充满求知欲,乐于与身边所有人交往,身上气质也愈发温和谦逊。然而骨子里霸道嚣张的因子暗暗压抑着,在最亲的人面前却势如破竹,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从前他们很关心盛恢的心理状态,哪怕他那时仅有三岁,事事也必先问他的意见。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重视,这孩子从那时起就十分在意自己的想法是否能够得到表达。
然而他们那段时间正处于最忙碌的阶段,哪里有这么多精力真正考虑一个三岁孩子的想法。大多是在确认盛恢“正常”之后,便又放心离去了。
如今局面倒是完全反转过来。
与儿子交谈时,他们越来越小心翼翼,仔细揣测着这孩子话里意味;而那少年虽然常常有问必答,也会贴心询问父母意见,最后做下的决定却总叫他们大惊失色。
他似乎并不将任何人的话放在心上,却也容不得他们在自己面前有半点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