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面具(第2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盛恢垂下眼睫,看不清表情,“有什么好谢的,我什么都没帮她。”

“宝涂这孩子,跟谁都能好好的,但只要一碰上她爸的事,就容易着急。”大概是想起从前,盛恢父亲感慨道:“老周也是,都到这个年纪了,如果留时间多陪陪她,这孩子也不至于这样……”

正说着,不期对上儿子微微抬起的眼睛,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不过我们这工作性质特殊,很多时候都不是不想,还是要靠亲人体谅……”

如果放在平时,盛恢大概会勾起一个笑,用最温柔的语气无情洗刷父亲脑子里的“不良思想”。然而此刻他只是静静坐着,不再言语。盛恢妈妈在旁边看得分明,她有种预感,儿子对他们的态度,大概会在这晚之后迎来渐渐转变。

说转变其实并不恰当,这少年心里头想法依旧,只是他开始试着,在最外层做出一点假象。这假象不需要多复杂,能稍微藏起一点他那不为世容的控制欲就足够。

或许他确实应该庆幸自己生了个好脑子,但凡想象出什么,大多能化为具体行动,并且立即执行。如果他是个完全自私的人,大可以就这样一直我行我素下去,踩在别人身上满足自己的需要。可偏偏他连自私也不够纯粹。

那么或许换种方式,既叫他们舒服,也让自己愉悦,是可行的吧?毕竟人心并不是多难操控的东西,只需要一点假象,无需惊扰任何人,也不会再有任何争吵,他们依旧是幸福的一家人。

事实证明,自负的人,往往做不出好决定。但……往往正是这一“不好的决定”,带来的一番坎坷经历,又会在未来的无数个日夜里倒过来反哺人格上的缺点。连那时的他自己都忘记,面具戴的太久,就难摘了。

他的内心有一个王国,宝座上的名为“我”的角色被推到幕布之后,那空荡荡的位置又开始急不可耐地渴求新的人选。渴求那些,求而不得的人。

例如母亲,例如父亲……又例如,她。

如果说从前为了自己而活已经可以算作极端的话,现在这样全心全意把精力投注在别人身上,似乎不但不能算作好转,倒是更显得极端了。他深深地感觉到这假象在侵蚀着自己的心。

可更糟糕的是,他竟乐在其中。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往往造成何等震撼的景象——一边惊涛骇浪,而另一边却只是微风带起几道细波。

少年身上那股较之前更为真实的温和谦逊理所当然地被他的父母视作“成长”的体现。这是很自然的逻辑。一个从来都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开始发自内心为别人着想,毋庸置疑是“向好”的成长。

至于他对家人事无巨细、明显已经过度的关心在意,早被他们兴高采烈地当作儿子的优秀品德,四处夸耀去了。而那敏感的女孩尽管偶尔奇怪,人的转变怎会如此之大,可尚过稚嫩的心思还不具备足以探得关键的力量。

阁楼雨夜之后,她常常回忆起那双手捂着她的耳朵时,干燥温暖的触感。那样密不透风的温柔,对她而言,吸引力实在太过。

女孩好像一株花骨朵,不知不觉中花身已向着太阳摇曳多时,但出于某些本能,还未来得及展开自己的身姿。盛恢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地有耐心——大概是过去那些经历,教会他徐徐图之的重要性。

只是命运此般无常,人生这道绵长脉络里,太多可能。比如失去,比如得到,比如人们竟会在未来的某个节点,猝不及防地重新看见过去。

七零零六号能量数据仪器正式回收能监局那天,天色阴阴,仿佛随时要降下一场倾盆大雨。作为项目第一负责人,周砚平要亲自将仪器带回能监局销毁。同时,宝涂因为接触过机器,也必须跟随前往。

她那天穿着一件纯黑的连衣裙,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却又让她整个人都从周身环境中抽离出来一般,苍白得几乎有些模糊。

隔着好几层楼,盛恢从自己房间的窗口往下望,看见下面停着一辆大巴,从车上走下几个银白制服的人。周围的人在交谈,显得那个傻傻站着的女孩更加突兀。不知过了多久,清晨氤氲的雾气都快把她头发沾湿,那大巴车才准备发动。

盛恢看着她那过于单薄的身影隐入车门内,而后渐渐远去。楼下又变回一片空荡。他站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时,有种错觉,晨雾似乎穿过玻璃,也穿过他的胸口。

仿佛心上也湿了一块,那个场面,他记了很久。

心情复杂的少年头一回这么清晰地听见,听见自己脑子里那根弦断掉的声音。多米诺谷效应袭来,到最后,他竟短暂地产生了一种近似休克的感受,让他想起三岁时,那个慌乱的夜晚,那个痛苦根源的开始。

能量的异变,带给人的是无尽的折磨,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而周宝涂同他一样,最终都成了这场灾难的受害者。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