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囍六(第4页)
可是这样风险终究太大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注1),当利益存在的时候,魏兰蕴与徐家之间关系是坚固而不可摧的,但当利益消失的时候,这份关系就会像独立于平丘的苇草一样,风一吹就倒了。
一个深谋远虑的老爷,不会把自己的前程维系在一段朝若磐石暮作苇草的关系上,也不会将徐家三族的命脉寄托在一个不甚了了的女孩子身上。
要确保万无一失,这件事再也不会有人透露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击杀魏兰蕴。
可如果此时正大光明地击杀她,徐家不会占理,魏叔礼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情要是到了魏伯兴手里,那他们徐家欺君的事情便一定会被查出来。
徐二老爷冷汗直流。
他看着魏兰蕴。
看着这个在蔼蔼的日光下闪烁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竟然就在这样一个必死的局面里逆风翻盘。
她不仅翻了盘,甚至还占据了上风。
可她为什么这么平静?
将军打了胜仗来,秀才中了状元去,她怀抱着荣赐功名利禄般的畅快与得意,凭什么?凭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徐二老爷只觉得心里一阵又一阵的胆寒。
这个女孩子太可怕了。
胜不骄败不躁。
面对死亡能保持平静的是勇士,而面对胜利能保持平静的,是真正的战士。
徐二老爷扶着墙根站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冬日里……”
徐二老爷用的力道十足,嘴角被抽破了,说话时缓缓渗出血来,他疼得龇牙咧嘴。
“蚊虫竟还有这般多,嗡声聒噪的在眼前晃荡。”
徐二老爷的声音躁极了,似乎是被这乱飞的蚊虫惹得恼怒异常,他顿了顿,恶狠狠地继续说道。
“也不知道是谁负责修缮的这宅子,如此作为,竟让虫子吓着了客人,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是徐二夫人负责修缮的这座宅子。
是徐二夫人非要来的清水潭,是徐二夫人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办这场冥婚,更是徐二夫人明知道魏兰蕴的身份,盛气凌人草芥人命,胆大包天施加屈辱于魏兰蕴的身上,是徐二夫人——
万死难辞其咎。
私窃为盟,盟终不固(注2)。
要想让魏兰蕴将这个秘密掩藏下去,要想让他们因利益捆绑而成的关系坚不可摧,要想让受害者心无芥蒂地结下这个盟约,那就要拿出诚意来。
“但请娘子放心,我必定好好发落此人,方能给娘子一个交代。”
徐二老爷缓缓说道。
这声响亮的巴掌惊住了侍立在不远处的奴仆,他们俱惊诧地张大了嘴望着徐二老爷,就连魏三老爷,也掀开了车帘看了一眼。
作为清水潭徐家的嫡出二公子,徐二老爷自出生之日起,就是众星捧月北辰星拱的人物,他从未在同僚面前、在家奴面前,这般露丑过。
徐二老爷只觉得内心一阵哀戚。
而他再来不及哀戚。
他定定地望着魏兰蕴的神情。
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魏兰蕴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她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
湛蓝的天空之下,是交错的廊檐飞甍,檐甍缝隙里,是灰尘与蜿蜒盘旋的虫豸,风一阵吹过,一只偌大的蚰蜒掉在了地上,吓得墙角站着的小丫鬟惊叫一声。
“丹州府四季如春,清水潭位于丹州极南处,冬日里更是煦煦,蚊虫自然冻不死尽,二老爷常年在河间任职,鲜少见到如此大的蚰蜒,自然会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