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页)
他说:“不听话,往往活不长。”
沈珏又问:“你不知道原因?”
昙薮静了静,半晌才低声道:“知道。”
他低着头,手指在眼皮上抹了两下,微光一闪而逝,抬起头来道:“你看我的眼睛。”
沈珏一眼扫过去,先时不大认真,尔后愣了愣,再次仔细地观察他的眼睛。
那双酷似赵景铄的眼睛,眼尾上翘,睫毛浓长,眼白微蓝,眼角泛着红。
中间深褐色的部分里却是漆黑双瞳。
重瞳者,异象也,圣王之兆。
“太子已立,且做得很好,不需要我这样的皇子。”昙薮笑了笑,“所以我就当了和尚。”
他笑的很淡,没什么怨愤不满,早早就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对于父皇的行为他理解并体谅,换成他自己,怕是也无法做到更好。
还有一直待他很好的太子长兄,明知他眼睛的真相,也没有刻意疏远或苛待过他,反而因为他被藏在深宫极少见人,常悄悄地去探望他,教他读书识字,与他谈天说地。
即使明知道长兄对他的喜爱,最初是因为他有一头满足他隐秘癖好的卷曲长发。
这些都没关系,毕竟他们是一家人,剥去那层高贵的身份,他们还是父子,是兄弟,是血溶于水的骨肉血亲。
所以他最先跟着师父学的术法,便是障眼法,用在自己眼睛上,藏起不能宣示与人的秘密。
只是,众生皆苦。普通如范掌柜一家遭遇的命运是苦,荒年里落草为寇的强盗是苦,煌煌宫城里的皇家子孙亦无例外。
亲笔写下谕旨,送自己儿子出家的帝王是苦;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弟削去长发,再也不唤自己“大哥”的太子是苦;
以为自己是至尊至贵,无人可以欺负的皇子们,看着自己兄弟被一份轻飘飘的圣旨打入寺庙,从此油灯僧衣了却一生,懂了世事无常,没什么亘古长存。
于是,无常是苦。
昙薮起了身,冲沈珏行礼:
“在下要告辞了。”
“去哪里?”
“先回山门同师父道别,之后去找我皇兄。”
“想好了?”
“想好了。”昙薮静静地道:“我去做我该做的事。”
是和尚或者亲王都不重要,他出生在宫廷里,便是出了家也有尊贵的亲王身份,便天然地有更大的责任。
如他也逃脱不过命运无常和委屈,天下更多普普通通的人,一生也不知道要受多少的苦。
他别无所能,只希望能回去帮皇兄做点什么,让他治下的百姓能少喊几声“为什么”。
不要像范掌柜这般,苦苦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而这场苦难的源头,仅仅只是在位官员起了一点贪心。
就是这一点点贪婪原罪,让良善的百姓们卖儿卖女,饿死他乡,最后活下来的人落草为寇,拿起了屠刀。
他们成了杀起人来也面不改色的匪徒,亲手造就更多家破人亡,把他们经历过的惨痛,复刻到更多人身上。
若是不管不顾,罪恶便会化作瘟疫,无休止地传播下去。
到了那个光景,昙薮不用想也知道紧跟着会发生什么,会硝烟四起,会狼烟滚滚,会血流漂杵。
尔后旧的王朝覆灭,新的王朝立起,又开始一轮新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