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3页)
好坏话都让他说尽,正歪理都让他讲绝,石头精干瞪着眼活活气胖了一圈,捂着耳朵试图做最后挣扎:“不听不听,你狡辩!”
他这点挣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让白玉山赢的毫无成就感。
从前他们读的是差不多的书,腹中所学也是半斤对八两,一个坐的高看得远,擅权谋诡辩;一个活得长走的更长,有奇思妙想;两人争辩起来有来有回,往往谁也无法说服谁,辩着辩着上了火,还会互相拍桌子瞪眼地吵架,有时还要卷起袖子打一场——打完仍旧不服,便摆开纸笔记下,留着往后拿到真凭实据,再拿出来佐证,以防止谁输了不认账。
白玉山已然记不起他从前输了多少次,又赢了多少回,他想就算沈珏站在面前,凭小妖精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未必能一件不漏地想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辩题实在太多,连宰相的小儿子该不该纳芳华阁的头牌做妾都值得他们争一场。
现在他不记得争论结果了,似乎是自己赢了。
许是因为他在地底下游荡的太久,赢了什么又是怎么赢的一概模糊。
只记得他们有一回又争论起来,起因仿佛是某个克扣兵饷的小伍长,不太记得。
他们争了一夜,又拍桌子又打架,闹得不可开交,之后掀起床帏还不愿停战,将矮几搬上床榻,摆出笔墨让对方写下来。
他不顾马上要开大朝会的时辰,同小妖精一齐披头散发还衣裳不整,像两个疯过头的傻子,盘膝对坐握笔写下一堆乱糟糟的论述。
长篇累牍的篇章满满胡诌,原本议题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只为不输给对方,便耗尽毕生所学,引经据典,搜肠刮肚地为自己的立场浓妆艳抹,涂抹出文采锦绣的废话。
纸张被太监整理好,两人各自交换验视,还取朱泥在自己的那篇文上摁指印,防止作弊。
等他捻着通红的手指匆忙穿戴好大礼服赶出去,还是延误了大朝会的时辰。
朝臣们等的一个个面色难看,像是要吃人,脸上分明写着:竖子才篡位多久,连大朝会都敢耽搁,果然是个遗臭万年的昏君!
那天匆忙走上高台的赵景铄拉着脸,一宿未眠面色难看,唬得同样臭着脸的大臣没敢多骂,指桑骂槐地骂满一刻钟便消停下来。
赵景铄想他吹冷风受冷眼还被文臣嘲骂,“领兵在外”的小妖精居然躺在他的暖衾里补觉。
他心里憋屈极了,却又忍不住地快活极了。
仿佛一个盗贼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珍宝,哪怕做再多愚蠢的事,也自有一番蠢蠢地快活,止不住地想将它妥善珍藏,珍重放好。
他的珍宝现今变成了一块小石头,明明心窍不通,却天然聪慧,生来便懂得装乖卖傻,会专意说一些哄他开心的话,做讨他喜欢的事,披着小娃娃的皮囊,肚子里却不知装了多少弯曲心肠。
可惜所知有限,遇上这种凡人用几千年时光钻研出来的“道理”,他肚子里的肠子显然不够应付,只能无力地指责:“你狡辩!”
喊的再响亮也拿不出证据,白玉山看着他不说话。
“那你还有些什么道理,都教给我,说给我听。”石头精振作起来:“你总不会每次都占着理。”
人间道理太多,哪里说的过来,白玉山将他直接带到了藏书楼。
他说:“你想知理,便要先学认字。”
皇家藏书楼装了天下文书。
从古至今未曾遗失或损毁的文字都有任职官员誊写保留其中,还有大儒们编写新书以作汇总,仅仅记录天下土地山河的《地至录》便有百余册,甚至连各地县志也积年保存。
两扇沉重铁门大大敞开,书籍独有的味道溢散在空气中。
石头精高高仰头,惊叹地看这一眼仿佛望不到边的书山文海,下意识就想逃。
“你只需认得字便行。”白玉山拦住他:“我知你过目不忘,文字并没有很多,你很快能学会。”
“识字我便学会道理了吗?”石头精问。
“识字,再懂字,”白玉山说:“之后才懂理,不用急。”
石头精不急,就是看不到头的浩瀚书海让他有些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