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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柔软厚密的草温柔地托住了他,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纤长碧绿的草叶在轻轻摇曳,草茎断裂,吐出的青绿汁液悄然染上他的衣服,周围全是青草清列又微涩的香气——
在这片香气里,谭玄的脸和他的贴得那么近,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脸在那双黑眸中的倒影。
谭玄的眼睛在笑。原来眼睛真的是可以盈满笑意的。他的鼻尖抵着他的,然后他听到谭玄的声音在温柔地低语:“我是不是在做梦?”
谢白城轻笑了一声。他稍微转动了一下头,看到那双黑色的眸子跟着他一起动。他旋即抬起头,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下咬了跟前的嘴唇一口。
“是做梦吗?”他眯起眼睛,露出一抹带着挑衅的笑。
谭玄注视着他的目光蓦地变得锐利而危险起来,像要捕猎的狼。
“看来不是。”
一个吻重重地落下来。牙齿啮咬着他的唇瓣,要他的嘴唇分开。他的呼吸都被掠夺,不得已地照做,舌尖立刻潜了进来,勾住,纠缠。
……这不一样了。他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掌心里滑溜溜地全是汗,但谭玄还紧紧地扣着他的手指,让他一点点都别想逃掉。
虽说是懂得亲吻是怎么一回事的,但……但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茫茫然的无措和紧张。他生涩地接纳着,尝试着……空着的手指攀住几根草茎缠紧……亲吻的感觉是这么好的吗?甜腻的,柔软的,他觉得自己的腰一阵软,他好像要融化了。
高阔蓝天上浮云流转,小河里的一条肥美银鱼不知何故跃出水面,落回去时发出“啪嗒”一声。本在河边安静吃草的马儿被吓了一跳,“咴”地叫了一声,转头往主人这边靠过来。
谭玄稍稍撑起身,拉开一点跟他的距离,扭头看了看马,又瞄了一眼远处的天幕:“时候不早了,咱们要再不动身,搞不好就赶不到玉河了。”玉河是他们预定今晚要投宿的地方,算是方圆几百里中最大的城市了。
谢白城终于喘匀了气儿,他也跟着看了看西面,果然天际已然堆出了层叠的霞色,绚烂的橙红渐渐晕染开来,宣告着傍晚的来临。
“那咱们赶紧走啊,我可不想宿在荒郊野外的。”他说。
谭玄看着他笑了一声,旋即站起身来,然后向他伸出手。他拉住谭玄的手跟着站起,细碎的草叶沾了他满身。他低头拍打衣服,谭玄则抬手摘下夹在他发丝间的草叶。明明是很普通的动作,但擦过脸颊的手指带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还是让他的耳根忽地一热。
谢白城有些紧张地抬头,正对上谭玄的目光。谭玄见他看过来,于是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等了一会,却又见他并不说话,便展颜笑起,替他摘草叶的手在收回去时倏地摸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就轻松地转身去牵那两匹悠闲甩着尾巴的马去了。
他的脸顿时一片滚烫。
……什、什么啊!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脸颊上刚才被谭玄摸过的地方。明明……明明更过分的事都做过了,可是……可是他这一会儿才突然醒悟过来似的:他们的关系已经改变了,真的改变了,真的……不一样了。
这一不一样,顿时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翻身上马,再度前行。还是一样的天地,还是一样的道路,但……之前所有的压抑、忐忑、纠结、气恼都烟消云散。谭玄策马跑在他前侧,他催着自己的马儿紧紧跟随。凉下来的晚风吹拂过他的脸颊,火热终于渐渐褪去,转而一点一点在心底沉蓄。
是的,他们之间本就是只隔着一层纸,但这一层纸不捅破,终究是不能明对方的心迹。一直以来,谭玄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待在他身边的呢?开口邀他北上之时,他心里是做怎样的打算的呢?明明近在咫尺,谭玄却蓦然选择了退让……他不是不能明白他的顾虑,甚至可以说,从现在开始,才要面对真正的困难吧?
不过没关系。他想,他们现在是在一起的两个人了。两个人携手一起,又有什么好怕呢?
他抬眼看向骑在他侧前方的谭玄。黑色衣袍在风中猎猎,挺拔干练的背影一如既往让他觉得沉稳又可靠。
现在,是他的谭玄了。
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喜悦像是从心底冒出的泉水,汩汩喷涌,填满心中每一寸的缝隙。
第199章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城门落下前一刻赶到了玉河城。
夕阳余晖均匀地洒在厚重古朴的城墙之上,染出一片艳丽橙红,城楼上旌旗猎猎,城门口则拥堵着不少正要出城去的车马,大概都是白天进城来贩售货物的,这会儿卖完了东西要赶着回家。当然也有人赶着堆满货物的马车等着进城,谭玄和谢白城二人夹在人群中,好不容易进得城去,就听背后一阵苍凉浑厚的号角声响起,谢白城在马上回头,就见守城的兵士们摇动起粗重的锁链,镶着铜钉的城门吱嘎吱嘎地缓缓降下。
好险,差点就要露宿郊野了。
谢白城拍拍胸口,转头看向这座西北重镇。
作为定西路有名的大城,玉河虽不能与中原或江南那些出名繁华的城市相比,但街市的热闹和城市的宽阔,也是他进入定西路地界以来所见的第一了。
谢白城好奇地左右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密匝匝、灰扑扑的屋顶,像是一道一道起伏的浪。天还未完全暗下来,但城头望楼之上,已悬着半轮月亮,微微暗淡,像印在天幕上的一块玉瑕。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一股熟悉的烤羊肉味儿,谢白城不禁在心底微微喟叹,好不容易到了个大城,能不能吃点除了羊肉之外的东西。他再不想吃羊肉了,他现在觉得自己身上好像都冒着膻味儿了。
不过食宿之事向来不必他操心,谭玄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此刻也是谭玄当先寻觅着投宿的店家,他只用握着缰绳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就行了。
走过了两条街去,谭玄终于选定了路边一家客栈勒住了马。谢白城跟着停下,立刻有十来岁的小伙计殷勤地上前来,接过他们的马缰绳,要把马儿们带去后面马厩里饮水饲喂。谭玄叮嘱着要给马洗刷一番,料要精细,两匹马走了远路消耗很大。等得小伙计一条条地应好了,谭玄才转头来,有些紧张似的问他住这儿行吗?
谢白城抬眼打量,这家客栈名唤北云楼,当街是三层高,五间开脸儿的酒楼,恐怕要数这玉河城里最顶尖的了。看来这盘缠是真一点也不拮据啊!要么就是前头巧立名目抠抠搜搜还真结余下不少来了。
这样气派的酒楼客栈谢白城有什么理由拒绝,何况马都被人家牵了去呀。于是他就点了点头。
北云楼里也是一样的气派,各处都摆着插几十支蜡烛的铜烛台,焰光耀耀,把整个大堂映得亮如白昼。堂下生意也好,座儿坐满了七八成,伙计们端着碗碟杯箸,在桌和桌之间来去如飞,传菜叫菜的声音也是不绝于耳。谢白城往其他客人桌上瞟了一眼,见菜式很是丰富,心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一直吃羊肉喝羊汤啃硬饼子了。
伙计见他二人落座,立即递上来一本缎面的菜谱,谭玄拿过来转手就递给了他。谢白城捧在手里只觉又厚又沉,心中顿时充满期待。但甫一打开,他顿时又觉得眼前一黑,只见扑入眼帘的还是满纸的羊字。只不过到底是大城里顶尖的酒楼,不会像一路上那些村野小店,只有炖羊肉煮羊肉烤羊肉,这儿从羊头、羊脑、羊眼、羊舌到羊蹄、羊尾、羊筋、羊血都一一细拆,各有菜色。谢白城虽在细看之时升起了那么一丝好奇,但他还是迅速地掐灭了,他觉得自己都快长出羊毛了……所以他撇开那些活蹦乱跳的羊字,往后翻去。
随即他眼前忽地一亮,不愧是能开三层楼的大酒楼,居然连江南的火腿都有!一股乡愁从心底……或者说从胃底油然而生,他点了一道鱼片煨火腿,一道糯米鸡圆,一道香蕈烩豆腐,还有一道很是少见的凉拌波菜。更难得的是,这里竟然还有精致的果子点心卖,于是他又一口气点了春色糖饼、芙蓉蜜酥和葡萄干松糕,再添一坛雪梨烧——菜谱上写的分明,是用鲜甜的雪梨块儿浸的酒。
谭玄只笑眯眯地看他点菜,待到菜品逐个送上来再依次品尝,果然风味俱佳,卖相也好。谢白城拿了块松糕在嘴里抿着,左右看看,只见大堂内坐的一些客人高鼻深目、服饰奇异,一看就非大兴子民,心中不禁感慨,转头对谭玄道:“在这边地开这么一家酒楼,看南来北往之人,倒也很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