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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有一方,失约呢?
他终究没能一口气撑到衡都。
在临近衡都的清河渡,他病倒了。
原本就没完全康复的身体和一直急着赶路、风餐露宿的辛苦,让他突然发起了高烧。
这场病来得极为迅猛,无论他多么努力想挣扎着继续走完剩下的百多里路,他都没法支撑着自己起来。
好在晴云秋鹤跟在他身边,包下了镇上客栈最好的房间,为他延医问药,端茶递水,极为尽心竭力地照料着他。
他躺在床上,身体在一阵冷一阵热的交替中煎熬,神思却在一场又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游离。
童年,少年,青年,不同人生阶段的场景在梦里交替出现,旋转,扭曲,似是而非。他梦到自己挥汗如雨的练剑,一下又一下地挥舞,同一个动作要练上一千次才能休息。他梦到自己和父亲争吵,父亲要他赶快应下一门合适的婚事,他却说什么都不要。他梦到自己爬上枝叶繁茂的大树,眺望着衡都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等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再出现。
他醒来前的最后一个梦境是在一片粉云般的海棠林里。一树一树的海棠花开得盛极,全是深深浅浅的粉,重重叠叠地堆砌着,在风里花瓣雪片似的飞舞,让人不由自主就迷了眼。
他的朋友们在身边热热闹闹地聚集,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喝酒,议论着江湖上的传闻,很有豪气的比试切磋。他坐在高处,一阵打着旋儿的春风兜头吹来,他低头躲了躲,再抬头时,伙伴们不知为何都跑远了。他赶紧起身想去追,可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他茫然而焦急地四下逡巡,但每一株繁茂的海棠树后面都是空荡荡的。
不对、不对、这不对!应该有个什么人在的……有个人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在海棠树后,应该从海棠树后面转出来,远远地对着他微笑。
是谁?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不在?他应该在的,他应该在这个场景里……
他急迫地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连伙伴们都不知何时消失了,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无措地看着漫天花瓣飞舞,旋转,纷落。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
陪在床边的秋鹤揉揉眼睛,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笑了:“哎呀我的公子,您总算是醒了!”他动作麻利地跳起来,用手背贴贴谢白城的额头,“诶,您这烧可算是退了!晴云熬粥呢,我给您端一碗去!”
他轻快地跑出了房间。
谢白城茫然地眨着眼睛,看着上方陌生的房顶,半晌记忆才渐渐复苏在他的脑海里。
他是在回衡都的途中。
他就快到了,这趟旅程的终点。
而刚才那个梦,那是他和谭玄初次相见时的情景啊。
那个应该出现在海棠树后的人,不就是谭玄吗?
应该从海棠树后转出来,一脸自信又从容地对他们微笑,抱着手臂悠哉地打着招呼。
他怎么……在梦里都消失了?
谢白城蓦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大病初愈的虚弱让他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又头晕目眩地倒回去。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强行按下了这阵不适,重新睁开眼时,他就想明白了:谭玄一定没有死的。他要是真的不在……不在这个世上了,又怎么会不想方设法到梦里来看他呢?他不可能真的忍心就把他一人抛在这世上?连梦里,都不来见他一面?
这不可能的。
所以,他一定还活着。
秋鹤端了粥和小菜回来的时候,还担心谢白城会不会不愿吃,到时候该怎么好言相劝。却没想到,等他回来,公子早已披衣坐起,压根不要他劝一个字,自己就努力地把粥饭一口一口咽下去。
这让秋鹤很是松了一口气。人是铁,饭是钢,公子肯吃饭,身体康复起来就快。
毕竟,现在这样的时候,他们得替爷照顾好公子才行。要不然,爷非得托梦来骂他们不可!
待到身体基本康复,行动无虞之后,谢白城再也不愿多耽搁时间,立刻再度上马启程。
一天半之后,他们终于踏进了衡都地界,踏上了走了无数次的、通往屿湖山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