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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汁真苦啊。苦得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他最怕吃苦药了。他记得他刚上衡都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生了病,大夫给抓了药吃,他不想吃,谭玄便买了京里有名的千金糖,拿着在他面前绕,诱哄着他喝。等他闭着眼苦着脸一口气把药灌下去,他就把糖塞进他嘴里,笑眯眯地夸他是乖孩子。
他久违地想吃糖了。
但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有药汁从他的嘴角漏下来,秋鹤忙不迭地用帕子给他擦了。他就这么一勺一勺把药吞了下去。
大姐说的对啊,吃药才能好得快,才能下地,才能去……探望他。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周围安静得可怕,只偶尔能听到窗外传来一两声婉转的鸟啼。又间或是远远的“刷刷”的扫地声。
真不愧是佛门清净地。他想。三天前的事竟然遥远的就像上辈子。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到底是谁干的?乔青望不可能弄到那么多火药,他一定是跟赵君虎、左辞有勾结。不对……不是赵君虎、左辞,他们又算什么东西,是晋王,一定是晋王……
不知齐雨峰察觉了没有。谭玄受伤了,时飞也……时飞也一定是受了重伤,这会子重担全在齐雨峰身上了,他应该发现了吧?左辞跑了。左辞为什么跑了?他不想干了?不再为晋王做事了?他好像说了什么来着?
……追求自己的人生?
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等他好了,他得好好跟谭玄说说这来龙去脉。
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的纷至沓来,他像是沉在云里,晕晕乎乎的,脑海中的黑雾时而散去,又时而聚拢,最终,它们还是顽强地凝成了一片黑暗,把他又拽入了昏睡的深渊。
他就这么睡而复醒,醒而复睡。醒着的时候就喝药,吃饭。娘和大姐交替着照料他,爹来看过他,华城据说在他睡着时来瞧过,陈家有事,她随夫家先走了。
他醒着的时候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娘和大姐对他说话。她们总是说一些他小时候的趣事,又或是家里小辈们的一些糗事,来逗他开心。她们自己讲着,忍不住笑。若这时留意到他不笑,她们便好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他若是稍微弯起一点唇角,她们便得了什么大欢喜似的兴高采烈起来。
他终于感到身上有了些力气,内力也渐渐稍微恢复,能够流转一些了。这让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也能靠着坐上好一会儿了。
他想,他应该能下地,能在别人的搀扶下走出院子了。
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直到谢锦城来看他了。
第109章
谢锦城来的时候,他午睡刚醒一会儿。秋鹤在看着炉子上的药,晴云按他的吩咐去打些水洗脸。他决定要起来收拾一下自己,他得,稍微走一走。
所以谢锦城进屋来的时候,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床上回过头,看见是锦城,便对她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娘和大姐都说你很忙……你自己坐吧。”
但谢锦城并没有坐,她笔直地站着,双手交叠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不声不响的谢锦城让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慌。他明明知道的,谢锦城就是这么个性子,不苟言笑,寡言少语,更多的时候是冷眼旁观,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切中要害。
她为人妇、为人母了这些年,性格上还柔和了不少呢。真要说起来,他小时候最怕的,便是这个二姐了。
“你好些了么?”谢锦城淡淡地问他。
“好多了。”他笑了笑,努力地抬了一下胳膊,“感觉有力气多了,应该能下地走动走动了。”
“你也太乱来了。”谢锦城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责备,“算你运气好,那样胡来,当场经脉断绝、吐血而亡都是有可能的。”
谢白城一阵心虚,不由笑道:“我知道,我这不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但谢锦城却还是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笑意,她看着他,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评判,似乎要透过他的脸,看出点什么深藏于脑海中的东西。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的心跳好像突然变重了,一下一下撞击在胸腔上,让他难受,几欲作呕。
必须打破这寂静,这寂静重重地压着他,让他简直不能呼吸——
“说起来……”他的眼神游移了一下,“那天的事……查得怎样了?你有消息吗?我……我那天晕过去前,看到了一截断手……那、那是时飞吧?我认得他的袖箭。他竟断了手,太可惜了,他的一手袖箭很厉害的,以后竟不能用了……唉……他、他是不是也在慈航寺养伤?”
他带着一丝近乎乞求的希冀望向谢锦城,谢锦城的脸上却还是没有丝毫的表情,在触到他的目光后,她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吐出一句话。
“时飞死了。”
半晌无语。
良久,他方挪开目光,有些慌乱地嗫嚅道:“……怎会?”
“谭玄也死了。”
房间里死一般地静。
“爹娘和大姐商议了,认为不该告诉你,怕你受不住,所以还特意编了一套谎话骗你。可是我觉得,你早晚会知道的,骗你又有何意义呢?哄得你抱着希望,再把希望毁灭给你看,难道会更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