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页)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确认什么。风雪卷起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眉眼。然后,那只手带着一种试探的谨慎,向前移动了一寸。
蜷缩在垃圾桶冰冷金属边缘的小猫,湿漉漉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它浑浊的、充满恐惧的琥珀色瞳孔,死死盯着那只越来越近的、带着非人压迫感的手。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却没有立刻逃窜,或许是冻得失去了力气,又或许是被那手所散发出的、一种奇异的、非猎食者的平静气息所迷惑。
指尖,终于轻轻触碰到小猫下巴上那被雪水打湿、纠结成一缕缕的肮脏绒毛。
冰冷的,僵硬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张起灵的指尖没有收回,也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耐心,开始轻轻移动。指腹粗糙的薄茧,极其小心地避开了可能存在的伤口,只用最轻的力道,逆着毛流的方向,一下又一下地挠着那冻僵的下巴。
小猫喉咙里那濒死的呜咽骤然停住了。
它小小的身体猛地僵直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那双浑浊的琥珀色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在恐惧和一种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舒适感之间剧烈地收缩、放大。它似乎想躲,下巴却本能地、违背意志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抬起了那么一丝丝,去迎合那带来奇异暖意的触碰。
一下。两下。三下。
生涩的抓挠动作渐渐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流畅。那冻僵的小身体,在粗糙指尖带来的、持续而稳定的微弱刺激下,难以抑制地放松了一点点。紧绷到极致的肌肉开始微微颤抖,不再是纯粹的寒冷和恐惧,而是一种试图放松、却又不敢相信的痉挛。
它喉咙深处,终于试探性地、极其微弱地发出了一声。
“咕……”
短促,沙哑,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像是卡在气管里的一小团温热气息。
蹲在雪地里的黑色身影,没有任何回应。风雪卷起他额前的碎发,拂过沉静的眉骨。他低垂着眼帘,视线完全落在指尖下那一点点温暖起来的、脏兮兮的皮毛上。侧脸的线条在雪光映照下,冷硬如刀削,专注的神情却奇异地柔和了那亘古的冰冷。
有猫了
张起灵蹲在雪地里,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那瑟瑟发抖的小猫完全笼罩。他指尖的动作依旧生涩却稳定,一下,又一下,挠着那脏污冰寒的下巴。那声微弱的“咕噜”像是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漾开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停下手,没有犹豫,双臂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拢。那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精准和难以想象的轻柔,仿佛捧起一捧随时会碎裂的初雪。小猫冻僵的身体被他稳稳地托起,缩进他黑色衣襟与胸膛之间那点微弱的暖意里,只露出一双受宠若惊、依旧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
张起灵抱着猫站起身,雪花落满他的肩头。他转向黑瞎子,目光平静地投过来,意思不言而喻。
黑瞎子还僵在原地,嘴里的烟都快被风雪吹熄了。他看着张起灵怀里那团灰扑扑、还在微微发抖的小东西,再看看张起灵那张在漫天风雪里依旧清绝得不似凡人的脸——眉骨如远山裁墨,鼻梁挺直如峰刃,薄唇抿着冰雪的线条,偏生一双眼睛沉静得如同吸纳了整片长白山的夜色。此刻,这双眼睛正看着他,里面没有请求,没有商量,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抱着只流浪猫和推开青铜门一样,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操。”黑瞎子喉咙里滚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像是被烟呛着了,又像是气笑了。他狠狠嘬了一口烟屁股,猩红的火点几乎烧到滤嘴,才烦躁地掐灭,烟头在雪地里按出一个小小的黑窟窿。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雪花被揉进他略显粗犷的鬓角。
“哑巴张!”他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点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意味,“你他妈是出来干活的!不是出来开善堂的!这玩意儿……”他指了指那猫脑袋,“冻得半死,一身跳蚤,指不定还带病!你打算揣着它去杭州?”
张起灵只是看着他。风雪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他抱着猫的手臂微微紧了紧,那小小的温热躯体在他冰冷的怀里轻轻拱了一下。他没说话,但姿态已经摆明:猫,他抱定了。
黑瞎子和他对视了三秒,败下阵来。那眼神太干净,太执拗,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又能拿我怎样?
“得!得得得!”黑瞎子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驱散这荒谬的情景,“算老子欠你的!养!养行了吧!”他认命地转身,大步踩进厚厚的积雪,皮靴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跟上!冻死老子了!先去镇上招待所,找个兽医给它看看!妈的,这都什么事儿……”
他骂骂咧咧地在前面开路,风雪刮在他宽阔的背上。张起灵抱着猫,沉默地跟在后面,步履沉稳,黑色的身影在苍茫雪地里划出一道沉默的轨迹,怀里那点微弱的暖意,是他此刻唯一的行李。
镇上的招待所条件简陋,却有着烧得滚烫的土炕,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酷寒。暖烘烘的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木头燃烧的味道。黑瞎子开了两间房,却径直跟着张起灵进了他那间。他把自己的背包往炕上一扔,叉着腰,看着张起灵像安置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把那团灰扑扑的小东西放在铺了厚毛巾的炕沿。